慕琴知道母親過世的消息,已經是一個月後。接到家中訃告,當場昏厥。公婆這才想起早些日子慕家來過一封書信,忘了交予她。急忙回屋瞧了瞧,果真是老太太讓人送來的,想著人已經死了,倒不如當做沒接到過這封信,拿了火盆將信燒了。出了門便催促她快些回娘家,公婆如此體諒,還讓慕琴好生感動。
從夫家馬不停蹄趕回來,老母親已經下葬,瞧著冷冰冰的墓碑,哭的碑石皆濕,幾次不省人事。
因一路都自責傷痛,身子也熬壞了,又大哭了幾場,更是身體虛弱,便在娘家多待了幾日。
在慕家姑奶奶休養的這幾天,見二房搬回來後同其他兩房處的好,還心覺安慰得意,若不是自己聰明,當時勸了母親讓他們回來,哪裡會這般和睦。想到母親,又是難過,不想再觸景生情,就回夫家了。
方巧巧也在想法子,怎麼能讓慕立成快點從這裡離開,如今每每見了他,也會覺得心悸。以她的思維,根本就想不通為何有人會在殺了人之後這樣鎮定,還能在老太太墳前哭的悲切,他真不怕夢魘麼。
這辦法還沒想到,倒是傳來個喜訊。
奉命前去追擊北平侯,慕宣的副將元德,終於在他趕到目的地時將他擒住,押送回京城。聖上立刻下旨將其及親屬共計七十餘人斬首示眾。另封賞功臣,而賞給慕宣的,是城中一座大宅。
那大宅地處皇城中心最繁華的地段,四通八達,往皇城要地去極近。而且因偏近皇宮,周圍管制甚好,白日攤販也不多喧鬧,夜裡也有侍衛巡邏,是難得的好地方。這大宅可非真金白銀可買,比一般賞賜更為貴重。
只是慕宣覺得要不是這次阿月受難,也無法這麼快得知此事,於她有愧,因此讓阿月做主這宅子,不過待她出嫁後,這宅子還是慕家的,聖上賞賜的東西,不能送與別人。她可以選自己想住的院子和房子,選何處做書房廳子都可。
這事一說,阿月見眾長輩很是羨慕的瞧著自己,非要自己說說話的模樣,小心問道:「祖父,可以拿去賣了換銀子嗎?」
眾人忍笑,苦口婆心道:「阿月,這是皇上御賜的,別說宅子能不能賣,就連裡頭的一個石子也不能隨便丟了。」
「但我們已經有住的地方了,而且這裡也很大。」阿月不想搬過去,況且搬遠了,就不能天天去隔壁家玩了。阿玉進了宮裡,十天半個月見不著,難不成還要連陸哥哥也不能常見。賞宅子做什麼,還不如賞珠子,至少能拿來玩。
慕宣見她實在是不願搬,說道:「倒也並非一定要過去住的。」
方巧巧心裡一動,說道:「既然賞賜的是宅子,就需要人打理吧。」
丁氏說道:「你安排些人,讓下人每日去清掃。」
「可要是下人見沒有主子在,損壞了那裡的東西怎麼辦,我們也不可能每日過去看著。」
丁氏淡笑:「巧巧的意思莫不是提議大夥過去住。」
方巧巧笑道:「這裡宅子大家也住習慣了,搬也不好。而且祖母剛過世,要是我們立刻喬遷新居,怕要被別人說我們忌諱這。不如讓二弟和二少奶奶過去住吧。」
慕立成微覺意外,京城的權貴雖然不少,但是能得大宅賞賜的,卻並不多。方巧巧竟捨得將那寶地讓給自己?這女人,莫不是在打什麼主意。
丁氏略微為難:「你這做嫂子的倒是照顧自己的弟弟,只是……那是聖上賞賜的,寓意不同。」
「名義上說的自然是二弟和弟妹過去守著,而非住著的。」方巧巧微微笑著,她可不想讓外面人覺得慕家重視慕立成,便可以說了那一句——你只是去守著罷了,不是以主子的身份去的,「說起來,讓雲羅又離大宅遠了,我倒還有些不歡喜。」
雲羅忙說道:「其實在這住的挺好,去了那倒冷清的。」她說的是真心話,她剛同嫂子弟妹聊的好,也不願就夫妻兩人去那冷冷大宅。
慕立成衡量一番,老太太已過世,父親又無功勛幫扶自己,倒不如離了他們的視線,好讓自己能大展拳腳,免得被束縛了。而且祖母去世後,他總覺這宅子不乾淨,噩夢連連。去那有龍氣庇佑的地方也好,便攔住她,說道:「不可違背嫂子意思。既然大嫂這麼想,那就照您說的吧。」
方巧巧輕聲問那還在糾結著想將宅子賣掉的女兒:「阿月,你可同意讓你二叔住那大宅?」
阿月點點頭,笑道:「娘決定就是。」
方巧巧笑笑,女兒這樣乖巧,很是欣慰。
這回她不急著讓慕立成搬了,免得被他瞧出破綻,強忍心頭寒意,去了他們院裡幾回,讓他們別這麼早搬過去。雲羅倒是想,只是慕立成不願,說「早些過去督促下人清掃的好,沒個主子在那,會放肆的」。
不過五日,他們就又搬了一次家,住了過去。他們一走,方巧巧就卸下了一半重負。那是皇上御賜的住處,他們一旦答應去住,想再尋什麼法子回來也別想了。否則她還不願給他們那麼好的地方,慕家住過去,離丈夫任職的地方也近。
但將兩者利弊相比較,就是芝麻和西瓜的區別了。如此一想,也不覺可惜了。
一晃已到寒冬,辭舊迎新,阿月九歲了。
元宵一過,再過半月,又是科舉。
阿月還記得陸澤要參加今年的科舉,怕擾了他唸書,甚少過去。這日同母親外出歸來,正好范大在門前清掃春日連綿積水,遠遠問道:「慕三姑娘近日怎的不過來尋我們家少爺玩了。」
抬起傘面,露出一張粉嫩俏臉,阿月笑笑:「等陸哥哥考完了我再去玩。」
范大說道:「其實是少爺問小的三姑娘怎麼不來玩了。」
方巧巧聽見這話,差點忍不住說休要誆我女兒,那陸澤做事穩重,怎麼會說這種話。話還沒說出口,就見阿月明眸更亮:「真的?陸哥哥不嫌我煩嗎?那我真過去找他啦。」
范大笑道:「去吧。」
「娘,阿月去玩了。」
方巧巧無奈道:「嗯,晚飯前回來。」見女兒一眨眼就蹦到隔壁家去了,感情倒愈發好了。
慕韶華今日休沐,前幾個月因許期兩年的國史將修好,便一直沒有休息。方巧巧捏捏丈夫的肚子和胳膊,一年比一年瘦,今日就不許他出去。特地領著阿月出去買了他喜歡吃的,這會回來,又見他瞧史料,低頭一瞧,眼袋又深了。
「簡直是熊貓二代。」
慕韶華聽著這長長嘆氣,問道:「熊貓是什麼?」
「長的像熊的貓。」
慕韶華苦笑:「肯定不是好話,我不看就是。」
方巧巧湊近了說道:「聽說隔壁家的神童今年要去參加科舉,大郎覺得他能順利去殿試,得名次嗎?」
慕韶華稍想片刻:「他是比一般孩童聰慧,但總覺得……陸大人並不願他早早步入仕途。」
方巧巧皺眉:「陸家不是權謀世家麼,早早步入仕途好像也是他們家的慣例了。」
「這點為夫倒不太清楚,只是偶遇陸大人,問起這事,他只道『年紀尚小,還需磨礪』,這樣看來,確實是不想他去考的,至少今年還不行。」
方巧巧不由咽咽:「以陸常安的脾氣,他真這麼說了,只怕會跑到聖上面前吹耳邊風,不讓陸澤過吧。」那樣的話,對他信心滿滿的阿月或許也會很難過。
慕韶華也不好多做猜測,一切等會試亦或是殿試後就明了了。
會試剛過,等放榜。過者便可參加殿試,入殿試者,也無落榜一說。
過了幾日,慕長青去隔壁尋陸澤,阿月也一同跟了去,見他言談之間並沒有失意之舉,兄妹兩人都猜他能考過,畢竟上回已很穩當。
可誰想會試放榜當日,別說前三甲,就連名字也沒瞧見,竟是名落孫山了。
得知這消息時阿月還在吃午飯,眾人聽聽就罷了,阿月心裡頭可不是滋味。方巧巧給她夾菜時,見她失神,猜著也是因為陸澤的事,說道:「先將飯吃完。」
阿月看著母親,也不開心:「陸哥哥一定很難過,可為什麼陸哥哥落榜了。」在她心裡,陸澤就是個無所不知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他做不到的事。
怏怏吃過飯,外頭還下著雨,阿月打傘往外走。到了大門那,還遲疑了許久,她不問他為何會考砸了,就是想陪著他。但或許他不想自己陪著呢?
在外面站久了,雨珠滴落地上濺起,褲管都打濕了。這二月還帶有寒氣,阿月冷的不行,終於敲門進去。
范大見了她,這回也沒說什麼,領她進去。快拐角,才道:「少爺同老爺大吵了一架,我從未見過少爺發那麼大的火,阿月好好勸勸。」
阿月點點頭,拐角就見了荷塘,已經長出綠意,被密集的雨水映的白茫茫。她以為這種時候陸澤會在裡面,可從這經過,卻見那書船上坐了一人,連傘也沒打,髮和衣裳已經全濕了。
阿月心裡頓時揪緊,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他在那坐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