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教的的設計者是設計學院02級的畢業生,因為其突出的設計概念和充分的容積率以及良好的外觀當之無愧成為那一年全國建築設計大賽奪魁的作品。
章氏全權投資建造,世界頂級設計師潤筆修改,一度將這座建築標榜為藝術界和建築界的奇葩,各大城市爭相競仿,風頭一時無兩風靡全球。
可章劍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憎恨這座教學樓的標新立異和光怪陸離。
五樓已經面目全非辨不出物件的原來形狀,東南面的樓梯扶手已然是熊熊烈焰,像是守護著靈芝的千年毒蛇,虎視眈眈地對著企圖闖入禁地的人。
可他已經來不及換到火勢未知的西北面樓梯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發抖,身在火中卻冰冷如雪,沒有絲毫的溫度。
顧不上洶洶來勢的火舌和滾滾鋪面的濃煙,他一往無前地沖了上去……
那一刻,支撐他的,原來不過是最簡單最純淨的感情而已,卻堅韌得像是峭壁上開出的山花,能夠無視一切狂風暴雨的摧毀打擊。
柳浣花神智已失,不斷地有烏煙嗆入肺腑,她連咳嗽的勁兒都沒有了。眼前幾乎是五彩的幻覺,彩虹成橋,彎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章劍微笑,恰到好處的角度像是柳媽媽親手包的餃子……
他們那麼近……又那麼遠……
她使勁伸手,卻怎麼也夠不著……
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竟是微微一聲歎息,像是老馬斷氣的瞬間悔恨不能多跑一公里,她只是歎息,這輩子,大概就要失去了……
隱約傳來敲擊聲的時候她心裡湧現出太古死滅那一瞬間的迴光返照,仿佛是最璀璨的幻覺。本能地想要動一下,可是全身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嗓子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像是看見浮木的溺水者,明明知道美好那麼靠近,希望近在眼前,卻毫無生還的能力……
章劍敲了兩下門沒人應答的時候心提到嗓子眼上了,糾作一團,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全身被火焰的溫度灼燒到幾乎麻痹,不痛不癢。唯一有感覺的地方不斷地鼓勵著他,前進,繼續前進……
門終於撞開……
在某一個微妙的瞬間,她感覺茫茫無際的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結實有力的雙臂,散發著安心得叫人沉溺的力量,將自己托了起來,將自己救贖,將自己帶離這汪洋的火海。
柳浣花看了很多穿越小說並且一度瘋狂迷戀,所以在她醒來的一瞬間錯覺地以為自己真的穿越了……
可是眼珠子一轉就發覺不對勁了,除了白色就是白色……
護士發現她醒了,驚喜不已:「你終於醒了,可把你媽媽急死了。」
她一動便只覺得頭痛難當:「我媽媽呢?」
「哦,他們去看你哥哥了,他傷得很嚴重。」護士說得猶如秋風過耳,卻在她心上激起千層浪。
「我哥怎麼了?」
「他為了救你出火海啊,最後讓火燒到背部了,好像是木質樓梯的一節扶手掉下來砸到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頓時如遭雷劈,心裡巨浪滔天,只是強忍著心裡的激蕩,輕聲問了句:「那他現在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負責這個病房的而已,剛剛是聽別的護士說的。你不要亂動啊,我去叫醫生,還要進行霧化吸入和靜脈注射。」她說完轉身就離開了。
柳浣花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半天腦子裡只剩下一片空白,連心跳的聲音都漸漸遠離。
眼淚不受控制一般,簌簌地落了下來,氤氳在白色的床單上,像是開出的大朵芍藥花。她只覺得一片模糊,心裡也是亂的一塌糊塗。
胡亂穿上鞋子就急急往外沖去,隨便拉了位護士詢問了方向就直直沖了過去,仿佛只是憑著本能。
仿佛終於找到唯一的歸宿。
站在病房門口,她聽到媽媽哽咽的聲音:「小劍,謝謝你。」
而他的聲音還是像以往像平時一樣,帶著春寒料峭的冷清:「這是應該的。」
她突然就覺得雙腿有千萬斤重,再也提不起來。她絕望地陷入黑暗得時候心裡的念頭,全部都是
關於他,很久以前她放學的路上初潮忽至時的尷尬無措,他雖然皺著眉很嫌棄,還是脫下長長的外套罩在她身上,就著她的步子回家,落日將他的影子拉成現狀,卻依舊是玉樹之姿;他還是會在她趕作業忘了時間的時候去教室門口喊她趕緊回家吃飯,語氣生硬眼神冷漠卻執意等到她點頭為止。
相處的時光那樣短,總是叫人一不小心就忽略了裡面的美好……
他帶她去騎馬,雖然逗她,但是不會鬆開攬在腰際的大掌;帶她去吃飯,總是點最可口最符合她口味的菜肴;會因為她的腿受傷而考慮不穿高跟鞋;會因為她被魚刺卡到急急送她去醫院;會在大火裡冒著生命危險將她救出……
人,尤其是女人,總是讓感官情緒主宰一切。輕易的就讓本能的情緒模糊了自己的眼睛,模糊了自己的心。
她忽然覺得,耳朵邊,心裡面,此刻,像是有一朵花,在輕悄悄地開放……
砰啪地輕音,只是鋼琴鍵上最低的音符,卻春風扶柳般給人心帶來無盡漣漪。
不知道什麼時候埋下的種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澆灌陽光雨露,不知道什麼時候破土而出的,只是現在,終於盛開……
醫院裡難聞的藥水味,在這一刻,化作春日裡濟濟的花香,撲鼻而來。
後面有護士急匆匆地過來指責:「讓你不要亂跑的,你現在情況還沒穩定,不能隨便亂跑的。」
柳媽媽紅著眼睛出來,激動得抱住她:「醒了?乖,聽護士的話,回病房去躺著,媽媽給你做你最愛的芙蓉蛋去。」章叔叔在身後扶著她:「花花,現在感覺怎麼樣?」
她只是固執地站在門口:「我想進去看看哥哥。」
章劍的聲音傳了出來:「進來吧。」
他趴在病床上,整個背部□在外,上面塗了厚厚一層噁心的黃色透明膏藥。已經看不出下面地傷口了。
她卻覺得這像是一種紋身一種圖騰,叫她終於清楚,清楚自己在命運的濃霧裡顛僕的心,讓她清楚自己嚮往的路……
她又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心裡發疼,只是手足無措地站在病床旁邊哭,仿佛眼淚就是最好的良藥,可以治癒他所有的傷痕疼痛。
可是適得其反,章劍很少見到她哭,更何況現在是為了自己哭,更加覺得頭疼:「傷在我身上你哭就能哭好啊?」
柳浣花一言不發,聽到他這樣毫不在乎的語氣眼淚更加洶湧,有點不哭倒長城不甘休的架勢。
章劍只有強撐著背上針紮的刺痛起身,摟著她:「好了好了,哭什麼?這不是沒事嗎?塗了藥過兩天就好了。就藥味難聞點。你呢,還難受嗎?」
她搖搖頭,聲音斷斷續續:「你還是趴著吧,我回房去了。」
他吻了下她的額頭:「恩,乖,好好檢查下,聽醫生護士的話。」
她低眉順眼地答應了,回到房間又一頭栽倒床上繼續剛才未完成地哭泣了……
後面的小護士面部抽搐了起來,心裡思索,她見過的病人真不少,沒見過這樣劫後逢生還大哭不止的愛哭鬼。。。
兩人第二天就都出院了,章劍只是Ⅱ級小面積輕度燒傷,並不需要植皮手術,只是注意敷藥防感染就行。
章父和柳媽媽堅持讓她們會家裡住,每天讓司機送去上學上班。兩人皆是無力辯駁,全數接受。
只是每天晚上是最難熬的時候,她隔著一面牆寢食難安,給他發短信:「哥,你現在好點了嗎?還很疼嗎?」她剛剛分明聽到家庭醫生上藥的時候他吸氣的聲音,心都揪起來了。
章劍嘴角閃過意味不明的笑容,上藥的時候他故意製造的聲音雖然遭到醫生的鄙視,屬於摻大量水分誇大其詞的表現,可是很明顯,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不是?
「疼,有人過來噓寒問暖就好了。」他難得耍無賴了起來。
柳浣花自然知道,還是忍不住,躡手躡腳地溜進他的房間。
然後就是伺候皇帝老佛爺了……
「切得太粗了。」他只是皺著眉嫌棄。
柳浣花很無語,剛剛是誰嫌切得太細了滴說。
「你是故意找茬的!」
他不置可否,只是盯著她手上蘋果一言不發。
柳浣花見不得他這副小孩子鬧彆扭的模樣,更何況因為她受了這麼重的傷。到底於心不忍,又不厭其煩地重新切了一塊,遞給他。
他這才不情不願地吃掉,語氣還是拽到天上去了:「勉勉強強湊合。」
「……」
她很想問為什麼他這樣貌似沖進火海裡就她出來,可是支支吾吾半天,只是依依不捨告了個別,起身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