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父親(中)

柳浣花依偎在他懷裡,盯著螢幕一眨不眨。

2009年的片子,竟然還是黑白片。

她以為的浪漫的愛情文藝片主角其實是長得十分湊合的中年父親和傻傻的女兒。

畫面的開頭鏡頭特寫的是中年父親將女兒用在胸前,站在天橋邊緣,朝著下麵圍觀的熙攘人群,操著正宗的閩南話:「社會唔公平啦,社會唔公平啦……」

「不是黑膠碟包裝上寫的是《不能沒有你》嗎?怎麼像是社會劇啊?批判臺灣制度的嗎?」她很詫異。

章劍似乎很專心,只是將她的頭轉向螢幕,下巴擱在她的頸窩裡,聲音尤顯低沉:「乖,慢慢看。」

她察覺到對方是真的心情不好,知情識趣地沒再出聲,安安靜靜的像個小貓似的往他懷裡蹭了蹭。

漸漸的看出了門道,父女倆在破敗的碼頭辛苦地討生活,卻自在而悠閒,心裡是滿足的。父女倆為了戶口問題在烈日炎炎的臺北市市區奔波勞走,那些所謂大人物的敷衍和糊弄……

讓整個影片蒙上一層更加濛濛的氣息。

對於小女孩來說,父親就是一座巍峨的山,只要能夠牽著他的手,就有力量向著所有的美好。

對於父親來說,孩子就是唯一的命根子,只要能夠牽著她的手,就擁有全世界無可匹敵的美好。

柳浣花終於看得潸然淚下,在回高雄的路上摘果子的時刻,雖然是黑白片,她卻似乎能夠感受到那果子無比鮮豔無比甜美的味道。

那是這個世界上最高不可攀的父愛……

章劍遞了張紙巾過來,訓了句:「出息!」

她甕著聲音反駁:「就你冷血,看這個都不感動……」

到最後父親被逼無奈,鋃鐺入獄。出獄之後日復一日的守在各個小學門口,企盼著妹妹的身影……

柳浣花最感動的是父親在水下往上凝望的時刻,那還是白雲稀薄似無的日子,蒼白的太陽刺傷人眼。

可是幻覺裡的他明明看到女兒趴在船頭等待的臉龐,素淨而執著。像是凝睇著最堅定的信仰。

他害怕錯覺轉瞬即逝,他害怕妹妹只是鏡花水月,所以他還沒開喊壓設備就急急浮了上來……

最後因為高壓壓迫肺出血入院。

柳浣花哭得毫無形象,只是抽抽搭搭地眼淚不止,像是感同身受的悲憫。像是她曾經也那麼殷切地期盼過,像是她曾經那麼迫不及待地眺望過……

影片父女相見的大團圓結局,她終於覺得圓滿,抽泣也漸漸止住了。

章劍不經意地問了問:「有什麼感想?」

她這才紅著一雙兔子眼驚呼:「啊?還要寫影評??」

他輕笑了出聲:「嗯,應該要的。」

她趴在他的懷裡,揪著他雪白的領子把玩,一邊答得有些悵然:『這世界上的父親千千萬萬,確是一蟹不同一蟹。有的父親為了孩子嘔心瀝血賠上自己的一輩子,有點父親棄之不顧毫不留情……「

章劍趕緊止住她不按常理出牌的思維方式:「花兒,不要太悲觀。父愛從來是不摻雜任何私念的,無論他只愛了你多久,那是全心全意的愛。「

柳浣花沒作聲,腦子裡是唯一殘存的關於父親的點滴。

「花兒,去見見你父親吧。「他他歎了口氣,緩緩說了出來。

柳浣花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說出這些話,自然而然得拒絕了:「昨天晚上媽媽告訴我了,我不願意再見他。」

「花兒,不要太固執,趁著他還活著,趁著他能夠見到你,趁著還來得及……去見見吧,我給你訂機票。」

「你不陪我去嗎?」

「我也想陪陪我父親。」他親了親她的額頭,聲音裡隱隱帶點兒顫抖。

柳媽媽沒想到章劍會說服柳浣花跟她一起去,所以十分感激。

「如果你真的想要感謝,那就早點回來。」他只是淡淡表態,不甚熱絡。

柳媽媽沒太在意,只是看著關於柳浣花父親竇應承的資料,心裡已經平靜。對其複雜龐大的背景,終究只余下雪泥鴻爪般的唏噓和感慨罷了。

或者說這次去見他,無論怎麼樣,只是為自己那十幾年,劃上一個完整的句號而已。

決定去之前,章劍提出要先登記。

柳浣花這才想起那次他對媽媽撒得慌,十分幸災樂禍:「不是已經登記了嗎?難道現在要去辦離婚登記?」

章劍咬牙切齒地將她壓在身下:「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離婚?門都沒有……」

柳浣花扛不住:「剛剛不是來了一次嘛?還要啊……」

章劍笑得雅痞十足:「怎麼了?懷疑我的戰鬥力?」

一邊說著沒皮沒臉的話一邊行兇做案……

「啊……哦……嗯……」不一會兒,柳浣花有氣無力的媚聲就毫無規律地響了起來。

章劍每每看她為自己神魂顛倒的模樣就極有成就感,立刻就像被打了雞血上了發條一樣,龍精虎猛了起來。

她越發叫的厲害,只是不明白為何今天他顯得這樣急迫而兇猛,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撞飛了去一樣。

……

柳浣花對於自己的父親幾乎一無所知,在機場見到竇唐風的時候極是詫異。

對方率先打招呼讓她有些不知所措:「那個,小妮姐還好嗎?」

「你到了就能見到了。」隨即紳士地朝柳媽媽和她彎腰行禮,接過他們的行禮。

章劍一人來送行,在她耳邊叮囑:「早些回來,我會想你的。」

柳浣花不明就裡。紅著臉點頭,想起他那次去日本,似乎就是在昨天。

「竇總,那她們母女就拜託你了。」

「這是我分內的事。」

柳浣花看著他們倆莫名其妙的寒暄,更加一頭霧水。

十幾個鐘頭的飛行讓人筋疲力盡,柳浣花一向有飛機綜合征。

一下了飛機就頭暈目眩,整個人連站都站不穩。好在有車子在等著,一排的黑衣人叫她嚇了一大跳:「媽媽,他們都是誰啊?」

一群人恭恭敬敬分成兩排,齊聲彎腰敬禮:「歡迎四夫人和二小姐回來。」

她一下子退出去好遠,攥著柳媽媽的衣角,像個受驚的小兔子。

竇唐風取了行李過來就聽得他們再一次齊齊敬禮:「六少爺好。」

她更加緊張了,這亂七八糟的稱呼,真是讓人有些頭疼。

柳媽媽一直維持著淡定的表情,這時只是緊緊握住柳浣花的手給予她力量安慰她:「別怕,這些都是你爸爸的人。」

竇唐風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對,應該是這些,都是你爺爺的人。」

……

柳浣花瞠目結舌,憑空多出這麼些二十幾年都沒參與過她生命的人,叫她接受不能。只覺得頭越來越重,眼前越來越黑了起來……

……

A市某海景別墅書房裡,窗臺上的闊葉鳳尾蘭枝葉。長勢喜人,帶著窗外的風,卻吹不走屋內的一室凝重。

章劍聲音裡有絲絲顫抖:「為什麼要隱瞞?」

章父只是抿了一口烏龍茶,琥珀色的液體進入嘴裡是一種沁人心脾的澀香。

「沒有必要大動干戈,就這樣吧。」

「都這樣了你還願意她現在離開?後面半句他沒有勇氣說出來。」

「我只是希望她能夠毫無遺憾地待在我身邊,再沒有半點心結,一心一意,只陪著我。」他老僧入定的姿態,語氣裡毫無悔意。

因為他相信,她一定會回來。

就好像相信,這個夏天,也一定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