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黑色的保時捷在夜晚散發著幽亮的光芒,像是一隻被稱作短跑冠軍的獵豹,蟄伏已久見到了獵物一般來勢兇猛,銳不可擋。
急如閃電的速度使路兩旁的燈火急速後退,流光一線。
章劍的心,一直像是在冰窟裡凍藏著,見不了天日。
這種心情似乎從來沒有經歷過,不同於第一次投資失敗的茫然,不同於第一次沒拿優秀的挫敗,不同於當初背井離鄉的踟躕……所以更叫他無所適從,只覺得全身關節皮膚骨骼都錯了位元,在強悍的速度裡才能得以糾正。
下高架直接拐到了江邊街上的某個不知名的小酒吧裡。
照樣是搖滾樂,聲能斷橋,霓虹閃爍此起彼伏。
這樣的地方他其實也不熟悉,念書的時候,是太忙,想讓自己變得完美變得強大,想要實現守護她的願望。
若你是原野碧樹,我便願意成為那清淺繞溪,溪繞碧樹,再不分離。
若你是天地鸞鳥,我便願意成為那株綠梧桐。鳳棲梧桐,天荒地老。
工作之後,更加是深居簡出,一饋十起,沒有機會來這樣烏煙瘴氣魚龍混雜的地方。
人聲樂聲,歡騰起來的時候,他只是坐在角落裡一杯連著一杯,暢飲不衰,這些酒量全是在飯桌文化下薰陶出來的,似乎已經深不見底。
卻到底因為埋著心事,喝到最後醉醺醺的,天旋地轉。
何意跟著宮城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BOSS這種頹廢的模樣了。
有些瞠目結舌,訥訥不語地跟著宮城坐到離他不遠的地方。
何意百思不得其解:「BOSS在我心目中就像神一樣的存在,怎麼就栽在柳浣花這麼個小蘿莉手上了?這世界上的好女孩兒大把大把的,要什麼樣的沒有啊?」
宮城正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機,拋出高深莫測的一句話:「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是啊,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只因那一個無可取代而已。
章劍等到對方幾乎要掛電話了才接起來,語氣裡全是酒後的戾氣:「喂!」
「小章嗎?我是邢進,你現在方便嗎?我有點急事要找你。」
柳浣花舒舒服服窩進柳媽媽的懷裡,抱住她的腰蹭蹭。
柳媽媽很詫異:「你以前不是不喜歡抱著我,寧可抱著只兔子嗎?」
她通紅著臉,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柳媽媽瞬間恍然大悟了:「傻孩子……」
柳浣花下午時,分聽到耳朵裡的故事現在記憶猶新,悶著聲音問道:「媽,爸爸當初真的是拋棄了我們嗎?」
她覺得有些難過,小時候被嘲笑是棄女的時候,她總是伶牙俐齒地反擊回去,因為她有底氣,因為她相信,爸爸是無往不勝的正義之士,她相信父親不是拋家棄子的無義之輩。
隨著年齡的長大,她漸漸慢慢相信了,可是在心底最深的角落裡,還殘存著細小的念想和期盼,像是盼著一棵樹開出花一樣隱隱盼著他的華麗回歸,像個正義之神一樣風光體面。
今天下午的柳媽媽的話讓她發了一下午的呆,終於徹底擊碎了她關於父親是神這樣虛無的夢境。
「花花,你恨爸爸嗎?」
她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有點兒恨,他生為人夫生為人父卻這樣不負責任,像是徐志摩詩句裡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那麼灑脫,我討厭他。」
「沒有,你爸爸沒有拋棄我們。」柳媽媽一邊摩挲著她柔軟順滑如同黑絲緞一般的頭髮,一邊說:「我給你講故事好嗎?」
「嗯。」
「媽媽這一生就愛過兩個人,一個是你爸爸,一個是章叔叔,第一場愛情驚心動魄,卻無疾而終,第二場愛情平淡無奇,卻細水長流。」
「我已經不怨你爸爸當年的不告而別了。」
「所以我希望花花你也不要怨恨他,他再不夠格都賦予了你生命,賜給了你到這個世界來的機會。所以全世界不理解他,你都不可以恨他。」
柳浣花順著她點頭:「媽,你們剛剛在書房偷偷商量什麼呢?把我一個人拒之門外……」
「花花,如果現在給你個機會,你願意見你爸爸嗎?當面親自問他,問他當初為什麼將您遺棄?問他當初為什麼捨得將你遺棄?」
柳浣花想了想,搖頭:「不,我不想問,我也不願意再見他。」
「為什麼?」
「我不想要知道,我怕他給出的理由太牽強,或者太殘忍,我寧願不要知道的好。」
「花花……可是他是你爸爸,血緣關係永遠都無法抹殺無法消失的,相隔千里,他也感受得到你過得好不好的。」
「可是我感受不到他,我也不願意感受到他,他當初無緣無故走掉的時候,怎麼不多想一秒鐘,怎麼不為媽媽和我考慮一下子,他這樣將我們棄如敝屣,我憑什麼還要惦記著他,念著他啊?」柳浣花心裡賭氣,說的話便有些大逆不道。
柳媽媽歎了口氣:「好吧,媽媽不勉強你接受他。」
「可是花花,你爸爸,他其實還活著,在遙遠的美國,還好好的活著。」
柳浣花瞬間脊背一僵,硬著嘴:「他活著或者死了,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說罷翻了個身,淚水滲進了枕頭。
夏日的午夜依舊天氣翳焗,章劍從醫院大樓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走路都有些不穩。
剛剛趕巧送他來醫院的何意十分擔心,拉了拉正在拍夜景的某人:「你說會是什麼事啊?他怎麼麼消沉的樣子?」
宮城早已不滿他為章劍一副赴湯蹈火,做牛做馬的樣子,當下拎起他的後衣領,往車裡拖:「現在是下班時間,你這樣關心別的男人,不怕我吃醋嗎?」
「你鬆開,他喝了那麼多酒,不能開車的。」
「我已經叫好了計程車,你最好乖乖跟我回去,不然我不保證明天早晨你能順利去公司。」
「……」何意嚇得那啥一緊,兩股戰戰。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柳浣花紅著眼睛來上班的,辦公室裡的一個前輩無意開玩笑道:「咱們的小柳怎麼也紅著雙眼睛來上班哪?是因為兔年的緣故嗎?」
「還有誰也紅著眼啊?」簡直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大老闆章總啊,還有小秘書何意。」有個活力十足的八卦腐女湊了過來。
她一向不太相信花花以其平庸的姿色,就能夠輕而易舉放倒章劍這樣骨灰級的鑽石男,所以大膽假設道:「難道是他們兩人奮戰整夜,留你一人黯然神傷?」
「噗……」柳浣花毫無形象地笑了起來,這麼久的陰鬱心情總算得以紓解,「有可能哦……」
不過想想又不對勁兒了,昨晚上,章劍很早就離開了啊,而且何秘書不是剛結束婚假嗎?怎麼這麼詭異啊?
她還沒到下班的時間就接到電話:「我在負一樓停車場,下來吧。」
「啊?可是我還沒到下班時間呢。」
「隨便找個藉口吧,要不我親自致電幫你請?」問句的句式卻一點都沒有問句的語氣。
柳浣花只得瞎掰了個在學校使用的萬能肚子疼藉口,溜之大吉了。
所以說,做女生,還是有福利的。
她一邊感激著主管痛快地大赦了她,一邊想著以前上學的時候,一個男生也用肚子疼為藉口請假,老師大動肝火:「你肚子疼什麼?你們家又沒大姨媽?!」
結果,稍稍明快點的心情立馬被他陰沉的臉色嚇跑了。
她坐進車裡,自覺撒謊道歉:「對不起啊,我昨晚上就是想說服我媽媽答應我們倆的事情……」
章劍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少平時生氣時凜起的臉色,車子如同箭矢一樣沖了出去。
一直開到家,柳浣花都被不甚緊張,卻仍叫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氣氛嚇著了。
哪裡知道是直接進了視聽室。
章劍這才開口:「去換套舒服點的衣服,我們看電影。」
誒喲喂,看電影這麼浪漫的事,您能不要把前提氣氛渲染得這麼緊張兮兮的嗎?又不是要去上戰場上刑場。
柳浣花一邊翻白眼,一邊往房間去,捉摸不透他此時奇怪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