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太太和大部分中國主流家庭主婦一樣,業餘愛好是嘮嗑和打麻將,以前在大學教書的時候還懂得嚴於律己免得影響學生,這兩年從崗位上退下來,成天呆在家裡難免悶得慌,於是只有醉心於國粹,在牌桌上醉生夢死。
她的麻將搭子其實算來算去就那麼幾個人,全是從年輕時候就積累起來的親密戰友關係,幾位阿姨喜歡一面飛萬走筒,碰吃槓胡,一面高談闊論。以前他們的話題局限在天氣菜價工資和各自的丈夫上,倒也相處融洽,直到後來莫家飛黃騰達,莫太太知曉再聊這些難免會戳到另外三位的痛處,便有很長一段時間,牌搭子們再聚首時都沉默以對,頗有兔死狐悲相見無言的境地。
直到晚輩漸漸長大,一個個出息了起來,一桌人才再度找到新話題,開始讚頌他們懂事的兒子或女兒。在這一方面顏太太從未輸於人前過,原因是顏采工作方面實在夠爭氣,別家的姑娘想找個金主,她家的姑娘已經自己變成了金主,因此就算顏采年紀這麼大了還沒把自己嫁出去,就算別家姑娘都已完成的終生大事,顏太太急歸急,表面上氣勢也從未有半分示弱。
但今天她卻有些坐不住,原因麼。
他們的老鄰居,李太太趾高氣揚地抱著孫子來了。
這還不算。
她居然當著所有人的面送了一尊送子觀音給莫太太。
李太太祖籍沿海,說話帶著特殊的捲舌音,她將手對著莫太太一揮:「這可是我去四川求來的呀~那裡的菩薩特別靈呀~開過光的呀~拿回去保證你女兒三年抱兩呀~~~」
她女兒結婚快四年,肚子裡一直沒動靜,弄得婆家那邊總給臉色看,據說上次因為和婆婆大吵了一架,終於忍不了了收拾東西回娘家,嚷著要離婚,老公追來求了三天都不管用,李太太催著他們上醫院檢查,結果一查下來雙方都沒問題,醫生唧唧歪歪半天說懷不上多半是心理因素,李太太急了,聽說上四川拜佛管點用,立刻又帶著他倆收拾東西去了四川,各路大佛一通拜下來,不知道真是天可憐見還是就有這麼巧,回來她女兒就覺得不太對勁,到醫院再一查,居然懷上了,推算著日期,剛好就是他們舉家上四川的那幾天。
這件事可樂壞了李家太太,也將她變成了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外孫出生沒幾天,她就再度去了趟四川還願,而送給莫太太的送子觀音,就是她還願的時候求來的。
如此大禮莫太太自然收得樂呵,莫小妍婚期將至,這幫老太太也找到了新話題,當然,他們談得開心,也沒人注意到顏太太的臉色。一個下午的麻將,顏太太搓得心裡五味雜陳,兩隻眼睛總是不自覺往不遠處的送子觀音上邊飄,想著這一桌牌搭子,女兒嫁的嫁,孫子生的生,自己眼看往六十大關蹦了,別說孫子,連未來女婿的影都沒有,孤獨寂寞冷淒清,難免哀怨得很。
是以牌局已結束,她就馬不停蹄出了門,直奔顏采在市中心的公寓。
她這回真是要找自己的女兒問問清楚,到底要準備玩到什麼時候才收心。
可當她站在那套公寓門口,看著給自己開門的人時,不自覺後退一步,抬頭瞧了瞧門牌號。
12C,沒錯呀。
目光再落到眼前的人身上,嗯,身高合格,長相合格,體態合格,唯一讓人想要發問的是……為什麼明明是她女兒的家會有個男人來給她開門?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喬宇川抹了一把臉,他剛跑完步,T恤被汗水浸濕貼合在身體上,將肌肉線條勾勒得淋漓盡致。原本他就有晨跑的習慣,可如今知名度不同以往,平日裡沒事的時候,顏采並不建議他貿然出門,於是就讓他買了一台跑步機,以便讓這個運動神經和音樂神經同樣發達的人可以隨時達到宣洩體力的目的。
顏太太張開嘴,喉嚨生硬地打著結,半晌才蹦出三個字:「你是誰?」
至於等顏採下了班回到家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毛骨悚然的畫面。
顏太太端莊地坐在沙發上,身前擺著已經涼了的紅茶,雙眼睜大盯著喬宇川一陣猛瞧,而喬宇川,則十分拘謹地站在她對面,低著頭,雙手垂在身側,像個正挨罰的學生。
聽見開門的聲音,喬宇川視線立刻沖顏采飄過來,丟給她一個求救的眼神。
那一瞬間顏采心裡彷彿有一萬隻羊駝咆哮而過。
「顏采,你過來。」
顏太太開腔,聲音冷酷得像迎面飛來一座冰山。
顏采揉著額頭挪過去,懨懨叫了聲:「媽。」
「坐下。」顏太太拍了拍身邊的坐墊。
「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應該還沒吃晚飯吧。」顏采站著沒動,努力想把話題扯到另外一個方向:「喬宇川你愣著幹什麼,冰箱裡那麼多東西,還不快去做飯!」
喬宇川當即明白了顏采在給他台階讓他開溜,大鬆一口氣轉身欲走,結果還沒挪開半步,就又被顏太太一聲冷冽的「站住」給震在原地。
「媽,喬宇川做菜的手藝不錯的,你今天既然來了乾脆就留在這裡吃飯,我讓他多燒幾個好菜。」顏采坐□,左手撫著顏太太的背,似在幫她順氣。
「還吃飯,我氣都給氣飽了!」顏太太抱著手,用力晃了晃腦袋,頭上燙成卷的頭髮差點給甩開:「你這閨女也老大不小了,怎麼就這麼蠢呢,這麼容易被騙,哪天被人賣了是不是還要我一把骨頭去給你收屍啊!」
顏采愣了愣:「媽,你說什麼呢。」
「還不就是他。」顏太太將手一抬,指向一臉無辜的喬宇川:「這人就是個騙子,年紀輕輕不學好專門出來騙人,你居然也信,我打包票他就是看上你的錢了。」
顏采額頭上滲出一大滴冷汗,想說你眼前這個「騙子」如今也是一位有錢的金主,不過她瞭解顏太太的脾氣,這時候跟她頂嘴,那是要造反。
「阿姨,我真的不是騙子……」喬宇川陪著笑臉,想努力把這個問題解釋清楚,不過顏太太明顯對他那張對女性殺傷力強大的長相免疫,見他還敢回嘴,顏太太蹭就站了起來:「我就說你是騙子,怎麼的,吃我女兒的住我女兒的,你以為現在當小白臉吃軟飯很舒服是不是,我還沒問清你的來歷呢,搞不好就是個有前科的詐騙犯,我報警抓你你信不信?」
喬宇川臉色頓時不太自然了,這也正常,一個男人被說吃軟飯等同於莫大的侮辱,顏太太是長輩,所以面對她之前莫名其妙的苛責喬宇川都表現得很尊敬並虛心接受,但尊敬並不代表窩囊。
顏採一個頭兩個大,見喬宇川的表情有僵硬的趨勢,她也不管其他了,丟下一句「媽你先坐著休息會我有事跟他說」後立刻火速起身,拽著喬宇川的胳膊將人拖到廚房,還順手關上了門。
喬宇川雙手插進運動褲的口袋裡,酷酷地將頭扭開,望向窗外,表示自己現在心情不好。
「耍什麼帥哪。」顏采踮起腳一巴掌拍上他的腦袋:「你都跟我媽說什麼了,她怎麼發那麼大的火。」
喬宇川露出吃痛的表情,揉著頭髮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顏采眉心擰成了淺淺的川:「那你就把整件事給我連貫完整地說一遍,最好不要有任何遺漏,我們最多有五分鐘的時間,你得知道我媽最煩的就是等。」
「那好吧。」喬宇川聳了聳肩:「下午我跑完步正準備去洗澡的時候,門鈴響了,開門就是阿姨站在外邊,她問我我是誰,我想著你告訴我這年頭莫名其妙探隱私的狗仔隊特別多,而且他們會以各種意想不到的形態出現,一定要小心提防,所以二話不說我就把門關上了。」
顏采的心臟狠狠蹦了一下,兩隻手摀住眼睛:「天哪,你當著我媽的面關門?」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她是你媽。」喬宇川繼續道:「關上門之後我就進浴室準備洗澡了,結果衣服才脫到一半,突然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我以為是來了小偷想出去看,結果開門的時候沒注意褲子還套在腳踝上,直接就摔了出去,沒想到阿姨剛好就站在門口。」
顏采一陣天旋地轉,聲音像加了鐵水一般沉重:「所以……你不光當著我媽的面關門,還在她面前裸體?」
「沒有裸體,我還穿著內褲。」喬宇川臉色微紅。
「你那也算內褲?oh my god,你怎麼不乾脆再穿雙皮靴拿根鞭子戴頂警帽然後貼著浴室的門在我媽面前來一段gay bar派對熱舞?」顏采又是一巴掌拍上他的腦袋。
Calvin Klein不久前找上門來想讓喬宇川為他們新出的夏日內褲系列代言,因為那些低腰三角褲實在是性感得太有尺度,經紀人羅伯特尚在猶豫要不要推掉,他們的品牌經理倒是很會做人,親自送了一大堆來給喬宇川試用,而且顏采也知道,喬宇川對這種雖然看起來尺寸很小但是不會在運動褲上浮現出明顯內褲痕跡的CK新產品十分青睞,幾乎每次運動前都會換上,某天顏采不小心再次目睹他換裝過程,差點沒被刺激得噴出鼻血——內褲低腰到前邊毛髮隱約可見的程度倒也罷了,後邊屁股上那道溝幾乎露了一半在外邊這是要鬧哪樣啊!
喬宇川滿臉委屈:「好吧,這是我的錯,可是我也真不知道她會有鑰匙,而且還突然開門進來……你確定的還要我繼續往下說嗎?」
顏采此時的表情極度難看,臉色時白時紅,渾身都在發抖,她扶著旁邊的冰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繼續說,趁我現在還有力氣聽下去。」
喬宇川放輕了聲音:「我當時不知道這阿姨怎麼會有門鑰匙,一時半會太錯愕也沒從地上爬起來,然後阿姨看見我的樣子好像嚇得不輕,一邊大叫有流氓一邊按了警衛鈴,再然後,李哥就從樓下衝上來了。」
李哥便是上次那位告訴顏采喬宇川經常去買藥的保安,顏采呼吸漸漸平復,出現這樣的狀況她能猜到,恐怕沒有哪個老太太能容忍一個年輕小伙子在自己眼前以一種倒地的姿勢光著身子還能管這個叫賣弄性感。
萬幸衝上來的保安李哥是口風很緊的熟人,自家對面那套房又空屋待售,不然這種場景如果被別人看了去,十有八九能上明天的頭條,《超人氣新星喬宇川家中裸身勾引老嫗》,光是想到這個標題顏采的血壓就升高了幾乎兩百個百分點。
「李哥幫我把衣服穿好,又給阿姨解釋了半天,之後阿姨就開始罵我騙子了。」
顏采問:「李哥是怎麼跟我媽解釋的?」
「跟他所知道的一樣啊。」喬宇川攤開手:「我是你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