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宇川睡得很沉很安靜,肩膀勻稱起伏,顏采心神一陣恍惚,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意亂情迷的夜晚,她也是這麼早醒來,身邊也是這個人靜靜睡著,睡顏平和到讓人不忍去驚擾。
腳腕的腫脹已經消去大半,她試著動了動,些微的痛感還在,更多則是酥麻,小心一點應當不影響走路。她將薄毯抖開,想要蓋在喬宇川背上,那人卻身子一動,緩緩抬起頭。
「你起來了。」他看著顏采,抬手抹了把眼睛:「腳還疼嗎。」
「托你的福,今天應該用不著請假了。」顏采看向喬宇川的手,他的手指發紅,應當是整晚抱著冰塊所致,那塊紗布裹成一團泡在不遠處的小盆裡,幾顆來不及化去的冰塊在水面上飄來飄去。
「我打電話叫點早餐,你吃完了回房間好好睡一覺,估計整個晚上都沒睡好。」喬宇川臉上憔悴的表情讓顏采由有種負罪感,寫著外賣電話的紙條就貼在電話機旁邊的牆上,她點了兩人份的早餐,外賣人員承諾二十分鐘內送到,掛上電話後,她發現喬宇川正盯著電視看,畫面裡女主播用她那標誌性抑揚頓挫的語調在播報新聞。
「接下來是一則本台剛剛收到的娛樂訊息,昨天晚上,在娛樂圈銷聲匿跡長達半年之久的女星孟穎忽然在新銳導演原野的私人派對上出現,並且當眾公佈出一整套主角疑似她和原野的艷照。」說到這裡,主播背後的畫面一換,幾張重點部位被打傷馬賽克的照片放了出來。「此事在娛樂圈中引起極大反響,我們的記者在第一時間聯繫上了原野的經紀人,經紀人否認此事,稱照片系電腦合成,並拒絕採訪,但事件的另一個主角孟穎卻在今天凌晨高調召開新聞發佈會,會上連用『人面獸心,過河拆橋』八個字形容原野,那麼真相到底如何,這會不會演變成娛樂圈第二個轟動一時的『艷照門』事件,請看我們的記者從發佈會現場發回的報道。」
這個所謂的新聞發佈會看場景就是一個破舊的小套間,搞不好也是孟穎現在住的地方,十幾個記者鬧哄哄擠成一團,辟里啪啦問問題,孟穎獨自站在牆邊,一身時髦裝扮和牆壁上塗料寬大的裂縫形成極大的反差,套用文瑾他們慣用的時尚雜誌修辭手法就是展現出了強烈的視覺張力,從她身邊的窗戶看出去,剛好能看見一個豎立在半山腰的電塔。
顏采沒有再看下去,昨天那場鬧劇她碰巧就在現場,眼見為實要比聽這些報道靠譜得多,喬宇川反而看得認真,臉上是淡漠的表情,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關於這件事的詳細解釋稍後我會發佈一份聲明,謝謝各位的關心。」畫面的最後,孟穎對著鏡頭鞠躬,女主播端坐的姿勢轉瞬便跳了出來,不痛不癢下了結語後,又開始老調重彈近期似乎百說不厭的世界經濟峰會和俄羅斯大選。
顏采以為喬宇川會問她些什麼,但他徑直去了浴室,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抹了把臉,她跟在他身後,按捺不住先開口:「你就沒有想要問我的?」
他雙手撐住水槽的邊緣,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反問一句:「問什麼?」
「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在那個派對。」顏采努力想讓自己語句表達得委婉一點:「畢竟孟穎是你的……怎麼說,你總會有些好奇吧。」
「如果你真的想說,昨天回來就已經說了,我不會問別人不想說的事情,而且無論孟穎現在怎麼樣了,都和我無關。」喬宇川把臉上的水珠擦乾。
顏采一時語塞,看喬宇川的表情又看不出什麼,此時門鈴聲響起,應該是送早餐的來了,喬宇川先她一步跨出去,付過錢,將那一大袋早餐放上餐桌分門別類地歸置好,自己坐在一邊安靜地開始吃。
顏采心想,這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看過那通新聞後,喬宇川就帶給她一種壓抑感,她覺得是不是要給熟悉的報社記者打個電話,探聽探聽內部情況,因為昨天孟穎那一通大鬧,她也是一頭霧水。
「豆漿要涼了。」喬宇川喚她一聲。
她走到桌邊,喬宇川很細心地連她的餐具都一起擺好,連醃製的小菜都用小碟子分出來,切成薄片的醬牛肉也被平攤在白細的米粥上。
「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顏采頹敗地忠於自己的內心,她知道自己無法放下這個驚天大謎團,喬宇川的表現壓根就沒有一絲不在乎的影子,表面裝得再無所事事,那種沉重的氛圍卻騙不了人。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喬宇川抬頭努力對顏采扯出一個微笑:「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只是需要點時間來消化掉。」
「或許你有什麼煩惱可以跟我說說,你知道,那種朋友間的傾訴。」顏采靠在餐桌邊,手指極有節奏地在桌面上敲打,彷彿是要藉此來掩飾內心的忐忑:「太多事憋在心裡,總是不好的。」
喬宇川看著她,眼神中許多複雜的情緒交錯閃過,半晌才道:「還是吃飯吧……」
「這件事你在看新聞之前就知道了,對不對。」顏采忽然開口。
喬宇川臉色一窒。
「我早該想到。」顏采露出恍然的表情:「一般人如果突然看見這樣的新聞,多少都會感到驚訝,你居然連表情都沒變,更何況孟穎還是之前的女朋友,排除掉你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你在看見新聞之前就已經知道了。」
兩人對視了一會,顏采已經端出了只有在面對客戶時才會顯露出來的篤定眼神,彷彿在說,「事實就是如此,你再不承認也是事實」,喬宇川終於敗下陣來,他用低沉的聲音說:「沒錯,我的確之前就知道了。」
顏采繼續推測:「昨天晚上你都跟我在一起,難道是在我回來之前得到的消息?怪不得都到那個點了你還沒睡覺,說什麼在練琴,其實是睡不著吧……等一等。」顏采表情一變:「不對啊,這樣從時間上來推算也太緊了,除非是事情發生後現場立刻有人通知你,要不就是你在之前就已經知道會發生這件事了?」
喬宇川放下手裡的餐具,有些無奈地垂下肩膀:「有這樣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你怎麼不乾脆去當個私家偵探。」
「我更喜歡管這個叫做一名職業女性的基本素養,善於觀察,然後思維發散。」看喬宇川的反應,顏采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這讓她大為驚訝:「你真的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件事了?」
喬宇川點點頭。
「誰告訴你的?」
「孟穎給我打過電話。」
在聽喬宇川坦白之前,顏采從來就沒想過,孟穎居然有一天能讓顏采在心中給她冠上一個「烈女子」的頭銜,雖然這個頭銜建立在血淋淋的代價之上。
孟穎和原野之間的事情並沒有顏采之前聽說的那麼簡單,流言蜚語傳得多了大多會很不靠譜,莫小妍曾告訴他孟穎離開齊正東的導火索是被酒店捉姦,但是關於這件事的後續發展,顏采卻從未有所耳聞。
因此這次喬宇川說起,她才把整件事瞭解了個大概。
孟穎離開喬宇川撲向齊正東的懷抱,不過是為了名與利,如果不是她天生審美扭曲的話,沒人會相信她是真的看上了齊正東。齊正東這個人,有錢歸有錢,長相倒真挺讓人不敢恭維,而齊正東本身也明白這一點,成功的商人沒有哪個不精明,就算與孟穎只是逢場作戲,那也該有個逢場作戲的職業操守,吃裡扒外就不對了。
靠著齊正東的錢孟穎飛黃騰達,很快在圈子裡認識了許多大腕,原野就是其中之一,其俊逸的外貌與顯赫的名聲給孟穎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因此這兩人很快便瞞著齊正東勾搭上了,孟穎一邊拿著齊正東的錢,一邊和原野巫山雲雨顛鸞倒鳳,這必然瞞不住那位有錢的大腕,酒店抓奸那次,齊正東是早有準備,破門而入的同時就指揮著手下對床上那一對還沒反應過來的男女大拍特拍。
憑著那些照片,原野勢必不敢再和孟穎糾纏下去,而孟穎理所當然被趕出齊宅,她惶恐地過了好幾天,以為齊正東一定會把照片公佈出去,但齊正東一直沒動靜,這不但沒讓她覺得安心,反倒更讓她心焦,她清楚齊正東睚眥必報的性格不可能放過她,現在不動,搞不好以後會有大動。
便也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她覺得自己星途無望四處尋找退路,才想起了自己的前男友喬宇川,然後發生了敲詐一百萬那一幕。
事情的轉折恰恰也是從這裡開始。
孟穎沒料到喬宇川會決絕到絲毫不給她留情面,甚至在她撕破臉打算耍無賴的情形下,又半路殺出了顏采這個程咬金,計劃全面失敗,只拿到了區區十萬元,十萬元,對她這類花錢大手大腳慣了的人來說,僅夠買那麼一兩個包包。她原本打算拿到了錢加上自己本來的一點積蓄立刻就遠走國外,這樣就算齊正東放出了那些照片,她人在外邊天高皇帝遠,眼不見為靜,媒體也找不到她,對她是半點影響都沒有,但如今計劃生變,她不得不從長計議。
原野就是這從長計議中的一議。
孟穎根本想不到原野還有膽子來找她,但那個人的說辭是,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孟穎,離開她他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們大可以衝破一切阻礙在一起。
大多數女人都會被這類轟轟烈烈的表白感動,孟穎也不例外,她以為自己在最不順的時候尋找到真愛是上天的眷顧,當即與原野一拍即合,什麼齊正東之流都被拋諸腦後,二人如膠似漆地又度過了一段夜夜笙歌的日子,然後原野提出,他們結婚。
孟穎被這從天而降的巨大幸福感打昏了頭,甚至對原野提出二人遠赴拉斯維加斯註冊都沒有任何異議,在她看來,以二人演藝圈的身份,在國內公開結婚囂張又吸引人眼球,搞不好還會刺激到一直沒什麼動靜的齊正東。
原野以有片約在手走不開為由,讓已全面停工的孟穎先行出國去置辦婚禮,當然一切費用在婚禮完成後可向他報賬,孟穎當然喜滋滋地蹦上了飛機,在那所世界知名的賭城中一擲千金,訂最好的酒店,買最美的婚紗,憑著原野一句不靠譜的承諾,她將身上所有的錢都揮霍一空,然後在他們約定見面的那個晚上,她接到原野的電話,原野說他忽然患病,讓她多等兩個星期。
再然後,他就音訊全無。
孟穎開始慌了,也猜到自己多半是掉進了一個大陰謀裡,她用身上最後僅剩的一點錢買了機票,坐十二小時的經濟艙回國,終於在原野的家裡堵到了他本人,但是對方給出的答案讓孟穎萬念俱灰,之前的甜言蜜語如膠似漆不復存在,換來的只是一通要挾,原野亮出一組照片,那是他們復合後,原野以留作紀念為由在床上所拍,張口閉口孟穎要是再來煩他,他就把這些照片公佈出去。
孟穎徹底絕望了,她不明白原野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在國外為了置辦那場可笑的「婚禮」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錢,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哪怕再度回到娛樂圈,齊正東和原野都會成為她的掣肘,成為她甩不掉的陰影。漸漸的,她的絕望演化成了憤怒,她要報復,她已經失去一切,沒了錢,沒了工作,走投無路,既然原野吃定了把照片公佈出來吃虧的會是她,那她就偏要公佈看看,還要公佈得大張旗鼓,讓事實證明,到底是已許久不工作的自己最受創,還是事業正如日中天的原野最狼狽。
她探聽到了原野那場私人派對舉辦的時間和地點,聯繫了她所有能聯繫到的記者,然後在臨行前,給喬宇川打了一通電話,在那通幾乎是可以算作懺悔的電話裡,這個女人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