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賣瘋的LOVE+α品牌今年要繼續推出新產品茶飲系列,不管是蔣英崎獻慇勤也好,對方董事會認可顏采的能力也罷,訂單上成串的全面品牌推廣需求與帶著一大串零的佣金,讓顏采的老闆一拍桌把她的薪水上調10%,依舊是讓她全面主抓這個case。
顏采私下裡對蔣英崎說,接了他們公司的這個工作,她可以預見未來幾個月,恐怕直到夏天過去,她也別想好好休息一天。蔣英崎半開玩笑的還嘴,就算顏采不接這個case,自然還有其他事情讓她忙,與其讓她去忙其他事情,還不如把她拉到自己的談判桌上,這樣即便是在工作時間,兩個人也能低頭不見抬頭見。
明明是一番很肉麻的話,蔣英崎也有本事說得一本正經外加心安理得。
一天晚上,顏采留在公司裡加班,不知不覺呆到深夜,整間公司裡只剩下幾個需要通宵趕工的設計師,顏采給他們叫了夜宵後準備下班,乘著電梯下到停車場,她發現蔣英崎居然靠在車邊等她,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薄風衣,如果不是手指間的香煙在一閃一閃發光,整個人在這沒什麼燈的地下停車場近乎都要融入到黑暗裡。
「來了怎麼也不跟我打個電話。」顏采不自覺掏出手機看了看,確信今天並沒有任何約會。
「我晚上在外邊見客戶,路過你公司,看見你辦公室裡還亮著燈,知道你肯定沒走,不想打擾你工作,就直接在這等著。」蔣英崎抬手掃了一眼手錶:「結果這一等就是三個小時。」
「找我有什麼事嗎?」
「發現一個有趣的地方,準備帶你去。」蔣英崎拉開車門。
顏采莞爾道:「我今天很累,該不會又是去看什麼昆蟲展覽吧。」
他一擺手:「不會,這地方是我助理告訴我的,她說只要是情侶都值得去一次。」
顏采想提醒蔣英崎他們並不算真正的情侶,又覺得這種話說出來難免煞風景,索性安安穩穩坐著看蔣英崎又能帶她去什麼「新奇」的地方。
車窗外的燈光隨著時間的流逝由密集轉為稀疏。車子上了高架,繞來繞去半天,出了市區又開出一段距離才停下來,顏採下車,看著不遠處的小山丘頗為熟悉,再加上前方的夜市,這裡,不就是上回喬宇川帶她過來看星星的地方麼。
「助理跟我說,這裡的夜市有個雕工很好的民間藝人,可以把人像刻在一塊很小的泥板上,仿真度還特別高。」蔣英崎自然而然拉起她的手,牽著她走入了夜市的熙攘人群中,順著路燈走了一會兒,終於讓他們來到了夜市角落處,一個極不起眼的小推車前。
坐在推車後邊的依舊是那個留著半截鬍子的老人,蔣英崎停下腳步的一瞬間,顏采甚至恍惚地覺得,那個老人應該不會還記得自己吧。
沒有錯,不知這算不算冥冥中的定數,同樣的夜市,同樣的推車,同樣的攤主,不同的僅僅是顏采身邊的男人從喬宇川換成了蔣英崎。
蔣英崎和攤主說了會話,應該是談好了,又拉著顏采坐在不遠處的一條長凳上,看著老人從推車下邊拿出一個小泥塊,對著他們兩人的臉以極快的速度開始雕刻。
「他說半個小時就能刻完。」蔣英崎在顏采耳邊小聲道:「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盡量別動。」
顏采沒回話,不用蔣英崎說,她也覺得渾身發僵。那老人每一次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她脊背上的汗毛要跟著立一遍,不知怎的,她總是覺得這個攤主肯定記得她,連帶著察覺到他投射過來的眼神都是滿滿的不屑,好像在說,姑娘你男人換得真快。
她難得會有這麼無地自容的時候,卻又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立場去辯解,就在這樣糾結的氛圍中,她聽見那老人說一聲「好了」。蔣英崎第一個起身,從老人手裡接過刻好的泥塊,左右端詳了一會,忍不住說道:「真像。」
「不過是個雕刻的工藝品,你還真捨得跑這麼遠。」顏采小聲嘀咕一句,蔣英崎卻道:「你以為這只是一個單純的工藝品?」
「不然呢,還能是什麼。」
蔣英崎沖顏采招招手,示意她把臉湊過去,顏采好奇上前,蔣英崎扶住她的下巴,忽然輕輕將那個泥塊印在了她的臉上。
「你做什麼!」她倉惶地後退兩步,忙不迭從手袋裡掏出化妝鏡,對著路邊的燈光看,愕然發現在她的左臉被印上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紅色圖案,裡邊是她和蔣英崎肩並著肩靠在一起的模樣。
「這才是這東西真正的功能。」蔣英崎說著,也給自己右臉頰來了那麼一下:「我的助理說這個最近在網上傳得很火,一般情侶都會特地找來請攤主刻一個,然後把圖案印在臉上,雖然有些孩子氣了,不過也挺有趣。」
「我一點都不覺得這種東西有趣。」顏采卻在蔣英崎愕然的目光中轉身,一邊用力在臉上擦著一邊往回走,想要把印在臉上的圖案擦掉。蔣英崎不明所以,小跑兩步追上她:「你怎麼了?」
「我沒事。」顏采停下腳步,重新拿起鏡子朝臉上看去,遭她一陣狠搓,圖案並沒有被擦掉,只是擦花了,上邊兩個人的臉都變得模糊一片,看不出是誰。
「對不起,沒有事先問過你就在你臉上印東西。」蔣英崎明顯以為顏采突然間情緒上的變化來源於女人對自己臉蛋重視的天性,低下聲音道歉道:「是我疏忽了。」
「沒關係。」顏采悻悻回了一句,沒再多說。
二人相對無言,一時氣氛也降到了低谷,蔣英崎提議送顏採回去,顏采當然不會拒絕,只是這一路上再沒說過一句話。
「剛才的事情真的很抱歉。」顏採下車後,蔣英崎落下車窗,依舊不忘再補上一句:「你別往心裡去,這種事以後不會發生了。」
顏採回頭笑了笑:「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我反應有些激烈,是你太在意才對。」
「我擔心你不開心。」蔣英崎道:「你如果不開心,我心裡也會內疚。」
顏采心中一突,忽然間對蔣英崎的這番話極度不適應,她沒再回答,匆匆告別,有些急促地上了樓。回到家裡後,她沒有馬上開燈,而是走到窗邊,小心地將窗簾拉開一條細縫朝下看,發現蔣英崎並沒有走,而是下了車,靠在車邊點燃了一根煙,抽完後將煙頭扔在腳下踩滅,最後朝顏采窗口望了一眼,才開車離去。
不知為何,顏采竟然有鬆掉一口氣的感覺。
她疲憊地走進浴室,在大鏡子前仔細端詳自己的臉,左臉頰上四四方方的圖案經過她一路的擦拭淡化了許多,但她還是覺得不自在,又倒了些卸妝油在手上搓了一會,直到顏色褪盡再也看不出。擦乾臉後,她想了一會,走向喬宇川之前住著的房間,打開燈。
盤在床上一團毛茸茸的肉球因為燈光的突然亮起警覺地抬起頭,見是顏采,夢露打了個哈欠,抬起後腿伸出爪子用力在耳朵後邊撓了撓,又調轉個方向,繼續把腦袋埋進肚子裡睡了。顏采繞著房間看了一圈,最終定格在床頭櫃上。
也不知當初喬宇川離開的時候是不是太心急,一些零碎的小東西並沒有被帶走,其中就有那個刻著二人肖像的小泥塊,顏采清理房間時為了方便收拾,把這些東西都收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裡。
她打開抽屜,將泥塊拿出來,左右端詳了一會,又找出印泥,把那個泥塊輕輕在掌心印下去。紅色的圖案躍然而出,顏采發現那個雕刻的師傅果然鬼斧神工,兩張肖像她的臉都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變化,有這樣分毫不差的雕工,想必被他刻過的臉也很印象深刻,說不定人家早認出自己了,只是沒有點破,給她留了點面子。
第二天下班後,顏采陪文瑾去做產檢,文瑾的肚子如今已經能看出明顯的輪廓,夾在醫院裡那成堆的孕婦中間,她不停抱怨懷孕帶來的諸多不便。
「每天要吃上四五頓飯才夠。」她摸著自己日漸豐腴的臉說:「前幾天諸葛亮亮笑我的臉越來越像他的臉靠攏,惹得我好生氣,想忍住不吃吧,又不能苦了孩子,而且背著肚子上這塊肉連高跟鞋也不能穿,整天披著一件孕婦裝在公司裡晃來晃去,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不知道那些小姑娘私下裡怎麼議論我。」
顏采笑著道:「早料到你會有這一天,不如休產假。」
「前幾天的選題會上,主編也是這麼建議我,但是怎麼甘心。」文瑾輕歎一聲:「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年年底我們主編就會調崗去法國,我要是休產假影響了考核成績不能成功升職,還不給氣死。」
顏采知道文瑾為了升任主編在過去很長時間花了不少功夫,那幾乎是她工作的所有動力來源,要真為了生孩子而放棄,還不如不生。
她不禁問道:「既然這樣,為什麼要選擇卡在這個時間段時候懷孕。」
文瑾沉默了一會才說:「還不是因為婆婆的緣故。」
婆婆兩個字蹦出來時,顏采還稍微晃了一下神,她之前從不覺得做了很多年時尚編輯,一直以站在潮流最前沿的文瑾嘴裡能冒出那兩個極具中國風的詞語。
「你也不用奇怪,這是國情,天底下所有的婆婆沒有哪個會喜歡不下蛋的雞。」文瑾這股怨氣似乎在肚子裡積聚得久了,辟里啪啦倒豆子一樣朝顏采吐了個徹底。文瑾和諸葛亮亮結婚這些年來,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總是沒要孩子,文瑾腦子裡跟顏采有著一樣的想法,自己的事業如日中天,而且又年輕,沒必要早早的被一個孩子絆住腳,可她婆婆並不這麼想,頭兩年老人家並沒說什麼,每次見面也和顏悅色,從第三年開始變一年比一年不對頭,只要小兩口過去看她,就會當著兩人的面念叨孩子有多好有多好,哪家哪家的小媳婦三年抱兩,剛開始文瑾並沒有往心裡去,可當婆婆沒頭沒腦買了一堆嬰兒用品送到他們家後,她便忍不住了。
「我只不過說一聲我們暫時不想要孩子,老人家竟然直接坐在客廳裡大哭。」文瑾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那天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指著我罵,說我不肯給他們諸葛家傳宗接代,說我是只不下蛋的雞。」
顏采撲哧一聲笑出來,她真的很難想像文瑾被人罵成「不下蛋的雞時」會是一個什麼表情。
「後來到了半夜,她又打電話來道歉,說自己白天太衝動了,讓我別往心裡去,我看著老人家先服軟了,便也跟著道歉,人家好歹是長輩,跟她吵架,我也太不識抬舉了。然後我不知道發了哪門子瘋,跟諸葛亮亮說,要不,咱們就要一個唄。」
「諸葛亮亮還說讓我別多想,放寬心,又給我倒了杯酒,喝完酒我們就做了,沒帶套,結果沒想到只一次,就中獎了。」文瑾雙目無神地望著醫院大廳裡閃著紅光的LED告示牌:「你說我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你居然能把懷孕和作孽相提並論。」顏采抬起手,放在文瑾肚子上,細細感受著皮膚下一絲若有若無的脈動:「這孩子運氣真不好,有個你這樣的媽。」
「要不我讓給你,你來當他媽。」
「我的孩子運氣只會更爛,他都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消失了。」
文瑾自責地垂下眼,自己無心之言,倒勾起顏采的往事,她把顏采的手握在掌心裡拍了拍:「一切會好的。」
「只是你要小心,別生了個孩子不管不教,結果養出來一個不識好歹的富二代。」顏采話鋒一轉,又半開玩笑地說了這麼一句。
「少貧嘴!」文瑾一巴掌排在顏采手背上:「我的兒子以後鐵定高高帥帥,多才多藝,跟著諸葛亮亮混,沒準還能培養成國際超級巨星。」
文瑾想生個兒子,這不光是她婆婆的心願,也是她自己的心願,尤其是前幾天翻雜誌看到趙雅芝的兒子完全繼承了母親的基因出落成一個大帥哥後,這樣的想法優勝從前。女人最大的成就感莫過於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是相當優秀的男人。諸葛亮亮有才有錢,只是長相欠佳,文瑾對自己的美貌向來自負,深知自己如果生個兒子出來,肯定也是高大英俊的極品。
只是世界上許多事情都在不斷驗證一個道理,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當文瑾躺在病房裡那張雪白的床上,醫生拿著儀器在她肚子上掃來掃去,最終遺憾地告知並沒有在胎兒的雙腿間發現那一小塊該有的「肉」時,文瑾表面上說得沒關係,顏采倒清清楚楚地覺得她臉上的肉也快跟著掉下來了。
醫生把從各個角度拍的胎兒照片裝進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裡,說是給文瑾留作紀念,文瑾懶洋洋地擺在一邊,顯然沒有想要看的念頭。顏采覺得文瑾的態度很不好,只得糾正道:「沒想到你生活在這樣的時代還是這麼重男輕女。」
「不是我重男輕女,我只是覺得,女人的道路,有時候總要比男人辛苦一些。」文瑾聲音低低的:「這個時代其實並沒有那麼開明,大家從骨子裡還是覺得女人這輩子就必須依靠男人,又不想這根本就是一件很拼運氣的事情,運氣好了尋得良伴,才能真正好命,如果運氣不好,折騰下來也就一輩子的事情。」
顏采道:「何必如此,你也可以教導她自立自強,世界上最百分之百靠得住的人還是只有自己。」
文瑾看她一眼,卻說:「顏采,你摸著心對我說,這些年你受到的白眼還少嗎。」她淡淡道:「那些亂七八糟的報紙雜誌怎麼寫的我再清楚不過了,鐵娘子,冰山工作狂,外人這麼看,家裡人也這麼看,就算能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這些話,聽起來也總是覺得刺耳的,我不想我的女兒也變成那樣。」
「我怎麼覺得你這些話是在拐著彎罵我。」顏采自嘲地一笑:「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只要讓這個小姑娘知道,她有全世界最愛她的媽,這就夠了。」
「你現在也差不多有個歸宿了,對不對。」文瑾話鋒一轉:「我看這一個多月你和蔣英崎相處得還不錯。」
顏采尷尬地扭開頭:「早著呢,我們的關係其實並不是你想像地那樣。」
「很多時候十全十美的人是找不到的,如果覺得自己能和他長久地相處下去,這樣也好。」文瑾道:「至少我看來蔣英崎對你挺上心,為了怕那些報紙雜誌亂寫,他好像給圈子裡幾乎所有的主編都打過招呼,花了不少錢。」
顏采不願意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只道:「我會考慮。」
她當然會考慮,只是不知道這樣的考慮期能有多少,蔣英崎的確很好,幾乎都要好過她過去的每一任男朋友,可顏采總是覺得差點什麼,她對他並沒有那種「推心置腹為對方」的感覺,事實上,顏采從十五歲開始談戀愛,能讓她有那樣感覺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林子捷,那是一種從骨子裡冒出來的吸引,只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他不光不是她的良人,還是一段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