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致下一個天長地久(2)

夏威夷除了海灘邊的風景區,還有不少原住民聚集的市場,類似於中國小城的地方集市,大多能淘到一些充滿地域風情的小玩意,價錢還不貴,沿著外圍晃了一圈,顏采雙手已經提了許多東西,當晚餐吃的新鮮熱帶水果,幾條別緻的麻布長裙與沙灘草鞋,還特地給顏太太買了一張當地人手工編織的地毯。

市場拐角的地方劃出了一塊供遊客休息的區域,顏采挑了個有樹蔭的地方坐下,瞇著眼靠了一會,旁邊穿著運動服,戴著大耳機的女孩遞給她一片口香糖,她笑著說了聲謝謝,接過來,又聽見女孩在隨著耳機裡的音樂輕聲哼唱著一句歌詞:「i still believe,somedayyou and me,we find assiss,in love again……」她覺得歌詞很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不禁問了一句:「這是誰的歌?」

女孩似沒聽清,摘下耳機疑惑地看著她。

顏采只好將問題重複了一遍。

女孩從隨身的背包裡翻出CD盒,在顏采眼前晃了晃:「是喬宇川的新單曲EP,上周才正式發行的,現在到處都缺貨,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搞到。」

CD盒的封面很簡單,不似之前專輯那樣華麗繁複,只是簡簡單單一個黑髮的英俊男子側身彈吉他的照片,右下角一行漂亮的花寫體英文《I still believe》。

顏采哦了一聲,收回視線不再說話,女孩倒十分慷慨,特地把耳機的插頭拔了下來,拿出一個隨身的小功放,頓時喬宇川那清朗的歌聲隨著海風在四周開始打轉。

顏采想讓她把音樂關掉,又遲遲開不了口,好像潛意識裡自己很想聽完這麼一首歌,但覺得再這麼聽下去只會讓心情變得糟糕——她好不容易才能用工作讓自己的理智與狀態保持在一個正常的範圍內,可不想就因為這麼一首從曲調到歌詞都傷感透了的歌讓自己前功盡棄。

於是她只能離開,在女孩詫異的目光中匆匆提起東西,也沒分辨方向,只順著路不停朝前走,直到耳邊車流的聲音徹底淹沒了那陣似有似無的旋律,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真是太沒出息。為了逃一首歌,竟然從露天市場一路走到了人來人往的商業區。

看看時間,剛過了中午,離集合出發還有好幾個小時,顏采走到最近的一個公交站牌下邊開始辨識上面的站名,想找一條最近的路回酒店,在上飛機之前好好睡一覺,與站牌隔了一條路的距離是一家verawang的專賣店,透過四個巨大的落地玻璃櫥窗,modle模型身上穿的每一件婚紗禮服都相當繁複耀眼。

然後,她似乎也透過玻璃看見了一個熟人。

這個世界上最巧合的事情莫過於這樣,你本以為自己以後難得見上一面的人,會陰差陽錯的在大洋彼岸有緣千里來相會,顏采一時心想這類六十億分之一的幾率如果放在買彩票上,也許她早就變成了億萬富婆,上天從來就不喜歡成全別人一夜暴富的美夢,反而將這種求也求不來的機遇變成你嘴裡的「造化弄人」。

推開澄亮的玻璃門,男人背對著她,正看著一件櫥窗裡的婚紗出神,他頭髮極為嚴謹地剪到了鬢角的位置,應該也瘦了些,鐵灰色的西裝穿在身上不似之前那樣合身,顯出細微的寬鬆。

顏采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看著他回過頭來,然後對著那張顯出驚訝的表情說:「果然是你。」

蔣英崎過了好一會才將睜大的眼睛放鬆,不確定地問了一句:「顏采?」

「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顏采盡量想讓自己表現得輕鬆一些,嘴角帶起彎彎的笑。

「沒有,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蔣英崎道:「其實剛才我還在想你,一時不敢相信真能在地球的另一頭碰見,你怎麼在這裡,來觀光?」

「我可沒那麼清閒,是來工作的。」顏采聳聳肩:「你呢。」

「彼此彼此,按照慣例的巡視海外分公司。」

「噗。」顏采笑出聲來:「我還不知道verawang也是你們家的產業,難道你跟王薇薇是親戚嗎?」

「沒有。」蔣英崎露出窘迫的神色:「我只是路過這裡,湊巧進來看一看。」

「路過?你一個大男人也對婚紗有興趣,不會是想去競選變裝皇后吧。」

「顏采,我記得你之前沒有這麼喜歡開玩笑。」

顏采對著蔣英崎漸漸變得嚴肅的臉,總算擺正了表情,擺擺手道:「別誤會,他鄉遇故知,我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她繞過蔣英崎,看向前方那件婚紗,蔣英崎從剛才就一直盯著這一件。王薇薇在婚紗的設計上向來很大膽,善用誇張的裙擺裝飾並且極度在追求飄逸這件事,當別的設計師還在「婚紗必須是白色」這個大框架裡跳不出來時,她已經領先於眾人的設計出了艷紅色的婚紗禮服,驚艷絕倫,因此這一整間店裡擺的大部分婚紗樣品,都將時尚,華麗,繁複,耀眼之類的形容詞表現到了極致。

而蔣英崎所注意的這件,和其他的比起來卻太素了些,別人如果走到這裡有極大的可能會一晃眼給忽略過去,幾乎不會在這上邊逗留太久,但顏采卻很喜歡這個簡單的設計。

「simple is classic.」她情不自禁讚歎了一句。

「你也這麼覺得?」蔣英崎聲音帶著愉悅的上揚:「東方女性向來以含蓄和鍾靈毓秀為美,這整件店舖的婚紗,也只有這麼一件最合適。」

顏采轉身看他:「你在這裡看婚紗,是準備結婚了?」

她不過隨口一說,也帶著開玩笑的成分,可蔣英崎半天沒說話,眼神似笑非笑,竟有種默認的意味,然後在她詫異的目光中,緩緩點頭。

「這……」顏采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磨了半天才道出一句:「對方是誰?」

「你應該聽說過,她叫沈依依。」

顏采閉口不言。

沈依依,她何止只是聽說過,對方的名片現在還卡在顏采的錢包裡,如今聽聞蔣英崎要和她結婚,顏采只覺得這個消息即在預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那天晚上她同沈依依雖然相談得不算有多甚歡,到底憑著女人的直覺感受到了沈依依對蔣英崎的耿耿於懷,料不到的是,這並沒有過多久的時間,他們兩個之間竟然就能發展到這個層面。

「你會驚訝嗎?」見顏采許久不說話,蔣英崎開口問她。

「有一點,在我印象裡你並不是一個可以輕易決定婚姻的人,現在我不得不把你重新歸類了。」

「讓你把我的類型劃過來撥過去,還真是對不起。」蔣英崎開了個小玩笑:「不過你也許沒說錯,因為能做出這種決定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說出來還有些可笑,某天我正在餐廳吃飯,沈依依坐到我對面,我們聊了兩個小時,臨分別的時候,沈依依用囂張的表情問我敢不敢娶她,我說,只要她敢嫁,我沒什麼不敢娶的,然後她就拉著我直接去了民政局,前後花了半個小時,打了張結婚證下來。」

顏采瞪大了眼:「這就完了?」

蔣英崎無奈地攤開手:「整件事我也雲裡霧裡,好像一路被她牽著鼻子走一般,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就像上班間隙下樓買了一杯咖啡那麼簡單。」

「如果你不願意,還是能後悔的。」

「不,事後我想了想,這樣也好。」

顏采笑著說:「沒想到蔣公子能這麼草率的就把婚姻大事辦了,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蔣英崎道:「父母一直希望我能早些成家,而他們對沈依依的印象也不錯,與其再這麼飄著,不如同能互相磨合習慣的人安定下來,我和沈依依曾經相處過一段時間,瞭解彼此的習性,共同開始生活的話,也能比其他適應得更快。」

「婚禮定在什麼時候。」

「就在下個月,在那之前請柬會送到你手上,就不知道以我們曾經的關係,你願不願意賞臉這場婚宴。」

「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當然會去,恭喜你。」顏采朝蔣英崎伸出手,他們十指交握,又迅速分開。

「謝謝你的祝福,倒是現在,我還想請你幫我最後一個忙。」蔣英崎指向那件婚紗:「你能幫我試穿看看嗎。」

「我?」顏采搖頭:「這不太好吧,若是讓沈依依知道,免不了會誤會。」

「沒關係,我只是單純想看看這件婚紗穿在東方人身上會有什麼效果。」蔣英崎道:「只是朋友間的一個請求,並沒有任何特殊含義。」

「既然這樣,如果只是幫朋友一個忙,我倒是很樂意。」

蔣英崎既然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再拒絕也不合常理,不過舉手之勞。顏采這麼想著,放下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拿著那件婚紗跟隨店員去了後邊的試衣間,十分鐘後,她再次走出來時,迎著蔣英崎的目光,竟然會覺得有些害羞和彆扭,這兩種感覺她實在是暌違太久了。

店員領著她站到鏡子前,蹲下身開始幫她整理裙擺,蔣英崎站在她身後,只給出了三個字的評價:「很適合。」

「我以為我早就過了穿婚紗的年紀了。」顏采盯著鏡子裡的自己,也情不自禁轉了一個圈:「它真漂亮,只可惜,再漂亮,也只能穿一次。」

蔣英崎微微有些窘迫道:「如果我是你未婚夫,聽到你這麼評價婚紗,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不覺得我說錯了,婚紗本來就是一次性產品,任你設計師花多大的功夫多長的時間做出一件多麼驚世駭俗的藝術品,在那個儀式過去之後,也只能淪為壓箱底的命運,而且你永遠不會想著翻出來穿著去超級市場買菜。」

蔣英崎不禁笑了:「你連三十歲都不到,怎麼說起話來如此老氣橫秋,照你的意思,婚紗既然這麼沒用又浪費資源,為什麼那麼多的設計師和女人還如此趨之若鶩。」

「那是因為婚紗佔據了一場婚姻裡一半的意義,我雖然沒結過婚,也明白有時候婚姻是件既失敗又偉大的事情。」然後,她對著蔣英崎疑惑的表情說:「有些婚姻最大的失敗之處,在於他們僅僅是為了結婚而結婚,找個靠譜的人,迫於週遭的眼光就這麼湊合著過一輩子,而並非是為了自己,至於偉大之處……」她頓了頓:「再彆扭的婚姻,都有可能因為一件耀眼的婚紗而璀璨。」

蔣英崎隔了好一陣,才用一種像是新聞主播那樣字正腔圓的語調說:「我看你這一番話可以用鏡框裱起來放進verawang的婚紗博物館。」

離開之前,蔣英崎去前台結賬,顏采發現他買下的婚紗並非剛才自己試穿的那件,當她提出來,得到的答覆讓人哭笑不得。原來沈依依早在國內就訂好了婚紗,因為蔣英崎剛好出國公幹,才順便過來取貨,並非是現場挑選。

「我說過了,在你出現之前我正在想你。」蔣英崎給出解釋:「我看著那件婚紗,腦子裡總在想如果像你這樣幾乎不相信婚姻的人穿上會是個什麼樣子,我覺得那件婚紗就像是為你量身定做的,等你穿上身後,也更好地證實了我的想法,本來我想買來送給你的,可是又覺得,這到底是個敏感的東西,我也沒那個立場。」

「蔣英崎,你不該如此無聊。」顏采隱晦地翻了一記白眼。

同蔣英崎告別後,在夏威夷之行的最後幾個小時,顏采還是去了一趟海邊,想著既然都來了,不享受幾番海灘風光實在過意不去。可惜她繞著金色的沙灘逛了半圈都不到,就灰溜溜地重新朝酒店的方向走。在那片美得炫目的沙灘上,無數如膠似漆,跨越年齡,甚至跨越性別的情侶手挽著手在她眼前飄過來蕩過去,讓人看著十分不是滋味,她不自覺又想起了許久以前某個孤苦伶仃的情人節夜晚,莎士比亞那句「你獨身就一切皆空」的詩重新在耳邊迴盪,既然一切皆空,就沒必要再呆在這近乎是情侶特供的景點觸景生情,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收拾行李回家去吃顏太太做的紅燒肉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