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陽光灑進來的時候,彭野醒了。

  夜裡有程迦在,他完全沒自制力可言。昨晚,他只睡了兩三個小時,但睡眠出奇安穩,所以醒來時整個人精神十足。

  他一睜眼就看見了陽光和程迦,她枕在他手臂上,安然睡著。

  他認真看著素顏的她,比平日裡年輕,眉目都是淡淡的,唇色也淡,皮膚白得透明,臉頰上有一兩點淡淡的小雀斑。

  她抱著他的身體,手還抓在他的背肌上。

  彭野看了她很久,她一直沒醒。直到窗外傳來早市的嘈雜聲。彭野抬頭看了眼太陽的位置,目測大概早上8點。

  「程迦。」他貼過去,在她耳邊喚她。

  她睫毛顫了顫,隨即,緩緩睜開眼睛,淺色的眼瞳,平淡而平靜。

  她定定看了他幾秒鐘,可能不太習慣彼此親近的距離,她回頭望瞭望陽光,聽見外邊隱約有人聲,問:「幾點了?」

  「快8點。」

  「這麼遲?」她微微皺眉,一下子起身翻下床,從地上拿起衣服穿上,又把七七八八的安全套撿進垃圾簍。

  她問:「來得及麼?」

  「來得及。」彭野下了床,走到洗手間,摸一摸掛在架子上的內褲,乾了。

  他穿了內褲,走出來穿衣服。

  程迦已迅速收拾好自己,正收拾箱子。

  沒有多餘的話。

  潛意識裡因丟失相機而壓抑著的躁鬱,在昨晚的性愛裡得到平復,她回歸常態。

  洗臉刷牙後,彭野提著行李箱下樓。他看出程迦擔心時間不夠,拍拍她的肩,說:「沒事,來得及。」

  程迦笑了笑,手伸過去,捏他的下巴。

  彭野平靜看著她。

  她搖搖他的下巴,說:「美人。」

  彭野:「……」

  早市上人來人往,開車出去是龜速前進,經過煮奶茶賣奶酪的攤子,彭野問:「吃點兒早餐?」

  程迦說:「我不餓。」

  她微微擰眉,望著車前慢慢蠕動讓開的人群,隔了幾秒,扭頭問,「你餓了麼?」

  彭野握著方向盤,一時無言。

  程迦想起他們從昨天下午就沒吃東西,且他還消耗了一晚上,她說:「停下來吃點東西。」

  彭野摸著方向盤,想了想,說:「你吃不習慣藏菜,還是面條吧。」車開出巷子,停到一家麵館門口。

  程迦推開滿是油污的玻璃門進去,館子店面很小,牆麵灰裡透黑,店裡擺著簡易的塑料桌椅。透過收銀台的窗口,可以看見裡邊烏煙瘴氣的廚房。

  店外人聲嘈雜,店內擠擠攘攘。

  程迦坐下時,摸了下桌子和椅子,黏黏的一層污。

  彭野沒坐,拎一把將坐下的程迦。

  程迦仰頭:「怎麼了?」

  「換一家店。」彭野微皺著眉。

  他看向外邊,斜對門有家賓館,第一層開了個酒家,環境看上去不錯。

  程迦看一眼,說:「算了,就這兒吃吧。」

  身後有人走上來,程迦為了避讓,不經意往彭野身邊貼了貼,道:「我們不是沒錢麼。」

  她仰著頭,白皙的臉頰離他很近,表情看上去很認真,甚至有點兒嚴肅。

  彭野好笑:「怕別人聽了笑話我,所以聲音這麼小麼?」

  旁人走過去,程迦就後退了一步,說:「就這兒吧,那酒家看著空蕩蕩的,沒人去,或許不好吃。」

  彭野說:「這邊人多是因為便宜。」

  程迦不和他講了,扭頭看牆上黑筆寫的菜單,說:「我要一碗拉麵。」

  彭野上前去窗口點了兩碗麵,一碗加牛肉。

  給錢時,他回頭看一眼,程迦半邊屁股坐在凳子上,很拘謹。手平放在兩腿上,沒碰桌子,腰板挺得筆直。

  彭野拿了找零的錢,走過去抽出餐巾紙,給她擦桌子。

  坐下一會兒,老闆喊面好了。

  彭野去端面,程迦看窗口裡遞出兩個大碗,起身跟過去:「我幫你。」

  彭野回頭一看,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也沒說。

  程迦往面裡加了點辣椒,問:「怎麼了?」

  彭野無奈地笑了笑,說:「人多,你一起身,位置就被佔了。」

  「是麼?」程迦回頭,她剛才的位置此刻坐上了一男一女。

  程迦皺了眉,端著碗走過去要把位置搶回來,還沒走到跟前,腳步就停了。那男的只有一隻胳膊,女的是個孕婦。

  程迦轉頭看彭野,表情有點兒無言的迷茫:「我們上哪兒吃啊?」

  店裡人來人往,都沒地方站。

  彭野揚揚下巴:「外面。」

  玻璃門外,幾個粗獷的漢子蹲在台階上,端著碗吃麵。

  彭野臉色不太好,頭皮都是麻的,程迦卻二話沒說,捧著碗走出去。走到門口,撞了撞門,回頭看他:「你幫我推一下啊。」

  彭野立刻上前,給她推開玻璃門。她抱著大碗走出去,蹲在店門口,胡亂咬開一次性筷子上的塑料袋,埋頭就開始吃。

  彭野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就笑了笑。他蹲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吃麵。

  正是上午熱鬧時,街上什麼都有。壯漢,小孩,蔬菜擔子;農婦,老頭兒,馬牛羊,熙熙攘攘從程迦面前走過。

  程迦吃了幾口,發現不對。

  她問:「老闆是不是忘記給你碗裡放肉了?」

  彭野咬著面,沒有回答。

  又有位大漢走出來蹲下吃麵,程迦扭頭見他碗裡也沒有,這才意識到,面裡有肉並不是標配。

  她沉默幾秒,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操,我們是真窮啊。」

  說完,人就笑了。

  彭野奇了怪了:「你笑什麼?」

  程迦說:「我不知道。」

  她真不知道,也沒多想。

  她把碗裡的肉夾給彭野,說:「我減肥。」

  彭野也沒還回去,嗤笑一聲,問:「能再矯情點兒麼?」

  程迦譏諷道:「那我得養著你,不然你晚上沒力氣。」

  彭野又覺自己真沒事兒找事兒,說:「你還是矯情吧。」

  程迦吃了幾口,不知想到什麼,筷子往碗上一搭,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彭野察覺:「怎麼了?」

  程迦抿抿唇:「那天,我不該沖那兩個嬉皮士潑汽油。」

  「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路上或許得買汽油,不知道錢夠不夠。」

  彭野淡淡笑了笑,繼續吃麵。

  程迦看他一會兒工夫吃了大半碗,又看看自己碗裡,說:「這面太多,我吃不了,你分一半過去。」

  彭野正專心吃麵,嫌她吃個面事兒太多,回答不太耐煩了:「你先吃,吃不完再說。」

  程迦皺眉:「我都吃剩的,你還怎麼吃?」

  彭野嚼著面條,含糊道:「不要緊。」

  「怎麼不要緊?」

  「又不是豬啃過。」

  程迦:「……」

  她拗不過他,也懶得在大街上跟他推來搡去,於是把面卷在筷子上了一口吃下去。

  那面味道不怎麼好,湯水又多,碗又重,程迦吃了沒幾口就手酸了。她把碗放在地上,點了根菸抽。這一點煙,街上瞅她的行人更多了。

  程迦抽了幾口,更沒心思吃麵。可想了想,還是強迫自己吃了半碗。

  彭野吃完,看她剩了大半碗。

  程迦說吃不下了,彭野臉色不太好,沉默一會兒,問:「不好吃?」

  程迦不願他想多,說:「這兒的人太實誠,一碗麵頂我們那兒三碗。你想撐死我啊。」

  「紮營時你吃得挺多。」

  「那是例外。」

  彭野把她剩餘的面吃完,想給她再找點兒吃的。程迦沒胃口,說不想吃。她一心只想拿相機。

  兩人於是出發,

  彭野開動汽車,叮囑:「還有好幾個小時,你休息一會兒,昨晚沒睡好。」

  程迦停了,扭頭看他,微斜著眼睛。

  「怎麼?」

  「我昨晚睡得很好,你沒睡好麼?」

  彭野卡了一秒的殼兒,說:「我睡得很好。我擔心你身體沒恢復。」

  程迦翹起二郎腿,斜側著身子看他:「你擔心我哪兒沒恢復呢?」

  彭野:「……」

  離開鎮子時,彭野去加了趟油,一下子三百多塊錢就沒有了。

  程迦望著計價器上飆升的數字,抿緊了嘴唇。

  從流風鎮往北走十多公里,就又進入可可西里。

  程迦上車時挺有精神,可車晃蕩沒多久,人還是睡著了。精神再好,身體也是累得吃不消的。

  彭野一路安靜開車,沒有打擾她。

  到了上午十一點左右,路過一個黃土山坡,彭野意外看見不遠處有個茅草棚子,一個老大爺坐在裡邊扇著扇子賣蔬菜。

  彭野似乎看見了涼薯。

  他把車停下來,程迦歪頭靠在椅背上,安靜睡著。

  中午的荒漠裡,溫度升得很高了,黃土原上熱氣蒸騰。

  程迦微微皺著眉,臉頰泛紅。

  彭野解開她外套的扣子,把車窗搖了下來。

  微風吹著她的額髮在飛,他給她捋了幾下碎髮,才下車走向茅草棚子。

  彭野過去看,攤子上擺著洋芋玉米之類的蔬菜,都不太新鮮,倒是那堆涼薯賣相不錯,擱手上掂一掂,沉甸甸涼絲絲的。

  彭野挑了一堆,遞給老大爺稱。

  回頭又見攤子旁擺著一個多餘的蒲扇,問:「那蒲扇賣麼?」

  老大爺道:「那個都爛了,直接拿走就成。」

  彭野擱手裡搖了搖,風很大,還能給程迦擋太陽。

  他無聲地笑了笑。

  等待的功夫,他不經意回頭看他的車。這一回頭,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知什麼時候,車窗玻璃搖上去了。

  他微微皺眉,往一旁走了幾步,這下,他看見有個人影在車那邊晃動。

  而程迦在副駕駛上。

  彭野大步朝車那邊走去,走了沒幾步,那人影突然轉身逃走;彭野瞬間加速,飛奔而去。

  他跑過了吉普車,追向那人,直到身後那位老大爺驚慌地大喊:

  「回來!你的車!回來!」

  彭野猛地回頭,就見吉普車正緩緩朝山坡下滾去,漸漸加速,越來越快,沙石塵土飛揚尾隨。程迦仍安靜地靠在副駕駛上沉睡。

  上坡下是急轉彎的懸崖。

  「程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