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吳淑妃讓人扶了衛昭起來,和氣問她道:「昭兒今日進宮,怎麼也不去看看我?」

衛昭還未答話,劉彤就不屑地哼了聲:「淑妃當昭兒是來串門呢!沒有皇后的懿旨,潯陽鄉君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劉彤的語氣又衝又嗆,一旁的衛昭暗自在手心裡捏了把汗——

這苗頭……是別上了嗎?

端靜公主不敬,吳淑妃也不生氣,臉上還是笑著的。

吳淑妃邁了兩步走到衛昭跟前,牽起她的手和善地瞧了瞧,就要將她往一旁帶:「難得一見,咱們姨侄倆也說說體己話。」

劉彤動作堅定地將衛昭搶了回來,對著淑妃一挑眉毛:「今兒鄉君是本宮的客人,淑妃若想同她說話,就去請了皇后的旨意,擇吉日宣她入宮覲見!」

吳淑妃的笑有點兒掛不住了:「只不過借一步說話,也不成嗎?公主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劉彤冷冷一笑:「淑妃也是宮裡的老人了,怎麼這點子規矩都不知曉?是否需要本宮回稟了太后,請個教導嬤嬤來,從頭到尾地再教淑妃你一遍規矩?!」

吳淑妃收了笑:「公主這話太重了!」

「重不重都是這麼個理!」劉彤寸步不讓,「本宮同鄉君還有私房話要說,先走一步,少陪了!」

說著劉彤扭頭對隨身伺候的人道:「擺駕回宮!」

這時候衛昭真是不忍心去看吳淑妃臉上的表情,匆匆對著她行了個禮,隨著劉彤一道兒回去了。

半路上,劉彤十分不爽地說:「好好看個花也不讓,煩死人了!」

衛昭連忙在一旁好聲勸著,兩人匆匆回了劉彤的寢宮。

————

原先衛昭只以為劉彤是個溫柔嫻靜的人,今天看她撕起淑妃毫不手軟,對她不禁也多些敬畏來。

到底是皇家人,又有哪個是省油的呢?

被吳淑妃這麼一攪合,劉彤心情不好,精神頭也差了許多。

衛昭看在眼裡,陪著劉彤又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

劉彤也不留衛昭,只拉著她的手,道:「在宮裡見面到底有許多不便。回頭咱們再在大佛寺的湖心亭說話,那兒風光好,又涼快。」

衛昭應了,又說:「公主臉色看著不太好,還是先歇息一會兒罷。」

劉彤對衛昭笑笑,然後讓宮人將她送出去了。

吳淑妃這麼執著,衛昭心裡開始有些忐忑。

她上次一從宮裡回來就給衛夫人寫了信說明了情況,衛夫人也只是讓她忍,不管淑妃怎麼軟磨硬泡,她衛昭就咬緊牙關不鬆口,其他的等她同相爺回來了再說。

後來吳淑妃沒再召見,衛昭一日一日地就鬆懈了。

沒想到今日又撞上……

回到家後,衛昭越想越後怕,晚飯都沒吃好。

她上次的確是明確地拒絕了吳淑妃沒錯,可就怕吳淑妃背地裡搗鬼,讓太后或者皇上下旨給她同吳以方指婚……那可就真的是迴天乏術了。

自己對抗不了淑妃便罷,衛相衛夫人還天高皇帝遠地管不住,身邊也沒個能支招的人……

思來想去,衛昭突然想起了越夫人。

得知越慎言受傷的那日,越夫人可不是和衛昭說過了,有事儘管上門去找她去?

衛昭想到這兒,忙讓人到威武將軍府遞了帖子,稱自己次日會上門去拜訪越夫人。

————

衛昭來到越府門前,越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柳絮早已經恭候多時。

上去扶了衛昭下車,柳絮對她道:「衛三小姐請隨我來,我們家夫人已經在花廳等著您了。」

衛昭笑應了:「有勞姐姐帶路。」

衛昭叫得客氣,柳絮忙躬身說:「不敢當。」

衛昭才到花廳門口,越四就從屋子裡撲了出來,一把抱住她:「衛姐姐衛姐姐~!你怎麼都不來找我玩呀?」

衛昭摟了樓越四的肩膀,同她一道兒進了屋:「最近比較忙,等我閑了就來陪你。」

進了花廳,衛昭就看到越夫人正拿著一把小小的銀壺給廳裡的蘭花澆水。

蘭花嫻雅,美人溫婉,當真是一副好畫。

感嘆之餘,衛昭對著越夫人深深地拜了下去:「衛昭見過越夫人。」

「衛三小姐來了呀。」

越夫人說著放下銀壺,讓越四扶了她起來。

取了丫鬟托盤上的棉布帕子擦了擦手,越夫人對衛昭道:「你平日和小四在一塊兒的時候是什麼樣,在我跟前也那樣兒就成,反正遲早要是一家人,你不必同我客套。」

越夫人才說完,越四就抱著衛昭的手歪著小腦袋質疑道:「既然如此,為什麼娘親你還要管衛姐姐叫衛三小姐呢?」

越夫人過來掐了一把越四的臉:「就你會挑刺~!」

衛昭望著越夫人又一福:「如若不棄,夫人就和我家夫人一樣兒,稱呼我昭兒罷。」

越夫人笑了:「好,這樣兒叫好~」

頓了頓,越夫人又問:「連阿好那個混小子都沒有這樣叫過你罷?」

衛昭的臉有些熱:「他一般都稱我為衛三小姐。」

越四衝著母親嘻嘻一笑:「大哥就是愛裝!」

越夫人示意衛昭越四兩個坐下,又問衛昭:「那麼你怎麼稱呼他的?」

衛昭窘迫了一下:「我稱他……越公子。」

「真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倆這可不是裝到一塊兒去了。」

越夫人打趣了一句,看衛昭一臉的不好意思,善意地轉移了話題:「昭兒你今日找我,有什麼事?」

回到正題上,衛昭斟酌了一下詞句,開口道:「我剛受封鄉君那陣子,淑妃娘娘召了我進宮……」

越夫人抿了一口茶,問:「有什麼不妥?」

衛昭的手摩挲著茶碗上的青花花紋,答:「淑妃要給我同我舅家的表哥吳以方做媒,還想讓太后給我倆指婚。」

越夫人聞言一怔,略想了想,問:「吳家……可是京中做皇家生意的那個吳家?」

衛昭點了點頭:「正是那個吳家。」

越夫人沉吟一番,中肯地分析到:「若是撇開表親這一道關係,以吳家的身份,是萬萬夠不上你的。可你同他是表親,打小認識,又有淑妃這麼個中間人作保……沒準太后還真肯替給你倆賜婚。」

安安靜靜地聽母親和衛昭說話的越四一聽這話,馬上就急了:「哎呀娘親!咱們先下手為強讓皇后娘娘給衛姐姐同大哥賜婚吧!」

越夫人白了越四一眼:「笨蛋!我們這樣做了,和吳淑妃的做法又有什麼區別?人衛相同衛夫人回來了,不得恨死我們越家?!」

越四眨巴眨巴眼睛:「那淑妃娘娘就不怕衛相和衛夫人恨她嗎?」

「我又不是她,我怎麼知道。」

越夫人回答得十分坦然。

越四噎了噎,無言以對。

不去理睬快要被自己蠢死的越四,越夫人轉頭對衛昭說:「不過沒有你的同意,太后定不會鬆口給你倆指婚的。」

衛昭堅定地搖搖頭:「我不會點頭的。」

越夫人想了想,又道:「就算你不會點頭,可是淑妃召你進宮,你也不能抗旨不遵……來來回回地被她折騰也是個麻煩事……」

越夫人這話真是說到衛昭心裡去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

每每想到隨時都有可能被吳淑妃那個臉大如銀盆的人弄進宮去洗腦、威逼利誘,衛昭真的是快要窒息了。

越夫人喝了兩口茶,做出了決定:「我這就進宮去同皇后娘娘說,若是淑妃申請召你進宮,就讓皇后娘娘壓著不發。」

衛昭聞言一喜,忙起身來對著越夫人深深一福:「衛昭謝過夫人!」

越夫人起身,親自扶了衛昭起來:「你不必謝我……我這是為你,更是為我家那個混小子呀~」

————

京中糟心事一大堆,衛柏村的生活也很微妙。

在那遙遠的衛柏村,衛相府二公子衛旭覺得家裡的氣氛很不對。

衛相爺待越大公子跟親兒子似的,每天揪著他一塊兒登高望遠,吟詩作賦。

反倒將衛旭這個正牌親兒子拋到一旁不管!

還有幾次衛相爺爬到了山頂沒力氣下來,也不讓書童下山叫人,直接讓越大公子給背下山來的!

這也就罷了,更奇怪的是,越大公子一介武生,居然也能同衛相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還能說得衛相連連點頭!

我這個親爹該不會有點斷袖之意思的吧……

衛相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

兩人實在是太親昵了!

衛旭心裡發毛,找到母親衛夫人反應情況,並表達了心中的憂慮之情。

衛夫人只輕飄飄地瞧上衛旭一眼,說:「多學著點,以後你也派得上用場。」

學著點?

衛旭迷茫了,學著點什麼?!

這未來又能派上什麼用場?!

作為一個求知若渴不恥下問的好青年,衛旭特地給他所認為的、家中幾兄妹中最聰慧的三妹衛昭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說明了衛相同越大公子這樣迷一樣的感情,表明了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希望衛昭能給他解惑。

收到自家二哥這封信,衛昭深刻地囧了。

面對空白的信箋,衛昭無從下筆。

讓她怎麼同這個二哥說?!

難不成要告訴他,這是越慎言的「討好未來岳丈之道」?!

那她同越慎言的事不就讓衛旭給知道了?!

衛昭苦惱地在書房裡走了兩個來回,方回來落筆,對衛旭瞎掰道——

想來是越大公子歆羡我們家老爺的文才,想師從他學文吧……

這樣的理由寫出來,衛昭覺得騙豬豬都不信,但是又沒其他的理由好瞎掰,就硬著頭皮胡謅到底。

咱們老爺不僅一肚子錦繡文章,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給他做學生豈不是賺大了?

誰知道這連豬都不會信的理由,衛旭他……居然信了!

收到衛昭信件的次日,衛旭很是認真嚴肅地圍觀了一把衛相同越大公子下棋,想從中窺探一番。

這一局棋兩人已經下了三日,今日是第四日。

還未開局前,衛旭觀棋盤上形勢,覺得越大公子那邊已經是死局了,誰知他手上棋子一落,活了!

「妙招!」

衛旭忍不住喝彩到。

衛相扭頭白了衛旭一眼:「觀棋不語!閉嘴!」

衛旭老老實實地閉了嘴。

衛相同越慎言下到了黃昏,終於下完了這局。

衛旭自告奮勇上去數棋子,發現最後的結果是——衛相贏了越大公子半子。

看著衛相爺哈哈大笑地上前來拍了拍越慎言的肩膀,誇他「少年英才」時,衛旭默默地在心中將「琴棋書畫」中的「棋」劃掉了。

經過衛旭接下來幾日的觀察,越大公子的「書」和「畫」也深得衛相嘉許,估計也不必學了。

還有一個「琴」……

衛旭的心裡直犯嘀咕——

越大公子學琴做什麼!難不成還要學諸葛亮唱空城計嗎?!

心中的信念被越慎言一個接一個地抹殺掉,衛旭愁容滿面地回去給衛昭寫信——

昭兒!你說的都不對啊!越大公子很厲害啊學什麼學啊!

衛昭開了胡謅之先例,接下來睜眼說瞎話就十分理直氣壯了——

那又也許是咱們家老爺想同越大公子學武呢!

這回這個理由連智商比豬低的衛旭都不相信了。

開玩笑!我們家相爺怎麼可能想著要學武!

衛旭拿著衛昭的信正要去尋母親衛夫人說說理,一出屋子,就看到越慎言在院子裡教衛相打拳……

唔……

衛旭低頭又看了一眼手上親妹妹寄來的信,轉身灰溜溜地走了。

真不愧是我家昭兒!料事如神啊!

————

一轉眼,越慎言在衛柏村呆了二十多天,傷已經全好了。

越慎言估摸著和衛相的關係已經搞得差不多了,便向衛相辭別。

雖說他能與衛昭互通書信,可是紙上的她,遠不如親眼所能看到的她,來得真實。

衛相多次挽留,見越慎言態度堅決,也只能允他了。

命衛夫人給越慎言整飭了一席豐盛的宴席,衛相親自為越慎言餞別。

三杯黃酒下肚,衛相神智有些不清醒,落拓不羈地一把勾住越慎言的肩膀,對他道:「我同阿好你相見恨晚啊!不如我倆就對著這天上一輪圓月,插香結拜,結金蘭之好罷!」

衛相話音一落,現場的空氣凝滯了。

————

衛夫人是頭一個反應過來的。

一把搶了衛相手中的酒杯下來,衛夫人念他道:「老爺這是喝多了!按著輩分,越公子當叫您一聲叔才對!怎麼好同你結義?!」

衛相不高興地看了一眼衛夫人:「煞風景!你說的是哪門子的輩分?!我們衛傢什麼時候同越家有這樣的輩分了!」

說完衛相對越慎言道:「阿好你不必理他!」

越慎言落了手中杯盞,對衛相道:「相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舍妹同府上三小姐姐妹相稱,若我又同相爺結義,豈不是亂套了?」

衛相噎了一噎,但是還在掙扎:「她們是她們!我們是我們!」

衛夫人也來幫腔:「老爺,話可不能這麼說。若今日你真同越大公子成了金蘭之交,那他日你見著越將軍,該怎麼稱呼他?」

這不是平白送了老大個便宜給他占嗎?

聽出衛夫人的弦外之音,衛相的酒意一下子醒了。

可是衛相還是不甘心。

越慎言這麼好的小夥子,不拉他入夥他衛柬之心裡不舒服啊!

糾結地摸了摸自己的鬍子,衛相久久沒說話。

見氣氛又再次落入尷尬,越慎言忙又給衛相斟酒勸酒,同他另起話題。

被越慎言兩杯酒灌下去,衛相就把剛剛的那點煩惱拋到了九霄雲外,喝了個暢快。

散席後,衛夫人扶著衛相回屋更衣。

洗了把臉又喝了醒酒湯,衛相酒醒了。

雖然腳還是軟的,但是衛相的頭腦十分清楚。

坐在椅子上看衛夫人列送越慎言的禮物單子,衛相突然開口問:「夫人,你說我如果提議收阿好做學生,他同不同意?」

衛夫人頭也不回地問了衛相一句:「老爺還有什麼可以教他的?文章?詩詞?還是如何行而有效地參人?」

衛相被衛夫人這話一堵,不由得煩躁起來:「剛剛結拜就好了嘛!夫人你打什麼岔?!」

衛夫人停了筆,嘆了口氣,回頭問衛相:「老爺,除了做結義兄弟和師徒,您就沒別的好方法了嗎?」

衛相十分坦誠:「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了,請夫人指點。」

將筆擱在硯台上,衛夫人說:「老爺您就沒想過把越公子招做女婿?」

衛相聞言,亦嘆氣:「夫人以為我沒想過?」

衛相這話裡有話,衛夫人不由得轉身正面衛相:「那為何相爺不提?」

「我衛柬之的三個女兒,一個已經論嫁,一個也準備入宮,剩下的那個……」衛相大大地嘆氣,「剩下的那個才疏學淺,實在是配不上阿好啊!」

衛夫人被衛相的話給震驚了!

這這這……這到底是何等高尚的覺悟啊!

「但是……但是我們家昭兒救了太后,封了鄉君了呀!」

一向穩重的衛夫人這回都禁不住結巴了一下。

衛相搖搖頭:「她的詩做得太爛!」

「我們家昭兒管家乾淨利落,下人無一不服。」

「她的棋下得太臭!」

「我們家昭兒性格柔中帶剛,做事老成,京中認識她的夫人都喜歡她。」

「她一彈琴,牛都要哭了!」

看衛相如此執著於才德,衛夫人不為衛昭辯解了,反將眉毛一挑,冷哼一聲:「那我也是個不會吟詩作對的粗人,老爺當初何必娶我?!」

衛相被衛夫人這話將了一軍。

「唔……唔……」

衛相支吾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衛夫人涼颼颼地一笑:「我看我還是明日跟著越公子一道兒回京去算了!省得杵在老爺跟前惹老爺嫌!」

說完,衛夫人摔門走了。

————

次日,越慎言走時,送別的人只有衛旭。

牽著馬出了門,越慎言回頭看看,不解地問衛旭:「相爺今日不舒服?」

衛旭笑笑:「昨晚上我們家老爺惹夫人生氣了,這會子正站在門外哄她呢。」

越慎言一聽,覺得有趣:「竟然還有這樣的事?」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衛旭對越慎言也甚有好感,這時候也不瞞他:「你別看我們家老爺平日裡對人頤指氣使的,其實他最怕的就是夫人生氣了。夫人一生氣,老爺心裡不舒坦,也要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的……」

說著衛旭嘆了口氣:「要是越公子多留幾日就好了,有你在,我們家老爺才消停些。」

越慎言怎麼會留?

這時候兩人也走到了村口,越慎言翻身上了馬,對著衛旭抱拳:「二哥,回頭再見!」

衛旭忙長身一揖:「越公子好走!一路順風!」

越慎言衝他點點頭,衝著馬臀抽了一鞭子,策馬絕塵而去。

待越慎言走遠了,衛旭這邊才咂摸起他剛剛那個稱謂來。

不對勁啊……越公子明明比我還大上半歲,怎麼就管我叫二哥起來?

智商捉急的衛旭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糾結並惆悵地往回走。

看來又得寫信問昭兒了。

她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