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蒹葭一聽奇怪了:「都該睡覺了,小姐您還要去哪兒?」

這時候桃夭拿了一把小魚幹出來,拿眼神示意蒹葭去看衛昭跟前的那隻肥黃貓。

蒹葭一見貓兒,馬上就明白了。

兩隻眼睛笑成了月芽兒,蒹葭朝衛昭福了一福,道:「小姐您稍等~我馬上去給您拿披風~」

————

蒹葭取了披風給衛昭罩上了,提了一盞氣死風,小心翼翼地攙著她出了院子。

今日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的,銀輝披泄而下,將沿途景致照得一清二楚。

走到圍墻小院外的月門下,衛昭四下看看,吩咐蒹葭:「你在門口替我把風。」

蒹葭了然地點點頭,然後吹滅了手中的燈籠,對衛昭說:「小姐您就放心地去,外面有我守著呢。」

衛昭在蒹葭的肩膀上拍了拍,走進了月門裡。

這時候越慎言就坐在圍墻上,衛昭一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

「這麼晚了怎麼還睡?」

越慎言笑著,問到。

衛昭抬了頭去看他:「你不也還沒睡?」

「我在外頭的時候晝夜顛倒也是常有,晚點睡礙不著什麼。倒是你,夜裡不睡早上崩潰。」

衛昭被越慎言這話逗樂了。

「我有那麼弱嗎?!」

衛昭不服氣地反問。

「這話可是你自己同我說的。」越慎言說著衝衛昭伸出手,「你要不要上來坐?這兒離月亮也近些。」

衛昭抬頭看那足有兩人高的圍墻,忍不住嘴角抽搐:「能現實些嗎?你讓我怎麼夠你的手?」

「那我到你家去?」

「快下來吧你!」

衛昭話音一落,越慎言便縱身一躍,落在了她跟前。

「來,我帶你上去。」

越慎言伸手摟了衛昭的腰,又是長身一掠,帶著她上了圍墻。

越慎言動作太快,衛昭還未來得及反應,自己人就站在圍墻上了。

這是衛昭頭一回站上這兒。

偌大個衛相府盡收眼底,衛昭不由得輕呼一聲:「呀,原來上頭是這樣兒的。」

「要不古人為何常說登高望遠呢?而且在這上頭看月亮,和在地上也不一樣。」

越慎言說著,扶了衛昭在圍墻上朝著衛相府的方向坐下,又替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然後將她攬在懷中:「雖然說現在已經入夏了,但是夜裡也還涼,小心別凍著了。」

衛昭心裡一片柔軟,順勢歪了頭倚在他肩膀上,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越慎言只低頭看著衛昭。

只見她睫毛長長的,在眼瞼上落下兩片陰影,卻也遮不住眼中熠熠閃爍著的星光。

越慎言情難自禁,忍不住低頭在她發上落下輕輕一吻。

「有一件事本來想下午和你說的,可最後還是開不了口……」

越慎言摟著衛昭的手又緊了緊。

衛昭聞言微微一怔,然後笑了:「你和我還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

越慎言靜默了一會兒,方道:「我……大概三日後會離京去辦一件事。」

衛昭驚訝了:「怎麼來得這麼突然?!」

「事關重大,我也是昨晚上才得的消息……」越慎言頓了頓,在衛昭鬢角落下許多細密的吻,「去也無妨,就是舍不得你。」

衛昭咬了咬下脣,問他:「去多久?」

「少則三兩月,多則……一年半載。」

聽越慎言這樣說,衛昭坐直了身子,轉身對他認真地說:「你去吧,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越慎言心頭微酸,舒展了雙臂抱住她:「我會快些回來的。」

衛昭伏在他胸膛上,輕聲應到:「嗯,你快些兒辦好事,早點回來。」

越慎言點點頭,想起她看不到,又說:「我應你。只是……接下來京中可能會不太安寧,你沒事就少出門。我明兒回家了撥些人過來,看護你們相府。」

衛昭一聽不由得緊張起來。

從越慎言懷中仰起頭,衛昭再問:「是要出什麼大事了嗎?」

越慎言看著她的雙眸如深邃的夜空一般:「萬事有我擔著,你不必憂心。」

只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能讓人心安。

衛昭本還想還問些細節,可又想著連一向對自己知無不言的越慎言都只說半截話,怕這事的的確確重大不該是她個女孩家當過問的,便住了口。

這次分別來得突然,衛昭一時半會兒也還有些懵。

之前兩人除越慎言護送衛相回山西老家那次分開過一段時間,說起來,這倒是第二次要長久地分開。

衛昭心裡很舍不得。

看到衛昭為這事鬧得精神不振的,越慎言心疼又沒法,只能低頭輕啄她的眉眼安撫她:「別想太多,在家好好照顧自己。小四不在家,我讓婉兒多來陪你說話。」

「說得好像你留我一個人在京裡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似的。」衛昭嬌嗔地橫了越慎言一眼,然後又放軟了聲音同他說,「你這差事想來也不易,你也不必急著趕回來,若是能把事情做到十分就不要將就著七八分了事……切記以平安為上。」

看衛昭這幅溫婉模樣,越慎言不禁心猿意馬起來。

低頭在衛昭額上印下一吻,越慎言再轉去尋她雙脣:「我都知道的。」

衛昭的雙脣比夜色還涼,越慎言先是輕輕一啄,復才勾著她的肩膀整個兒覆住她的脣。

耳邊蟋蟀的叫聲、輕柔的風聲、偶爾傳來的狗吠聲……

一個一個地隨著這個吻的加深,消失在衛昭的耳邊。

最後,只聽得到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她的世界只剩下他。

若是他能一直都在身邊,該有多好?

————

越慎言溫柔虔誠地親吻著衛昭,剛剛撬開她的嘴要去糾纏她的舌,就聽到一聲怒喝在耳邊炸開——

「你們兩個在上面幹什麼?!」

刀光石火之間,越慎言和衛昭兩個毫不猶豫地往兩邊彈開。

衛昭沒記著自己還坐在圍墻上,往後仰的力氣太大,身子一晃倒頭就往地上栽去!

越慎言驚呼了一聲,伸手去夠她,卻不想被她的衝力帶著一塊兒摔下去。

撲街趨勢無法抵擋,越慎言未加思索,本能地將衛昭攬在懷中,抱著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聽到越慎言在耳邊慘烈地悶哼一聲,衛昭慌忙從他身上爬下來,轉身去攙他:「沒摔壞吧?!」

安全肉墊越慎言扶著腰撐地坐起來,無心地說了衛昭一句:「你又比上個月重了。」

衛昭還沒來得及揍他,就聽到自己父親在兩人三步開外陰森森地說:「喔?聽起來還經常做這樣傷風敗俗的事?」

衛昭頭皮一陣發麻,越慎言背後的汗毛已經集齊倒立了!

越慎言有些慌張地扶著衛昭站起來,連身上的泥也顧不上拍,先拱手向衛相行禮:「相爺好。」

衛昭亦心虛地向父親一福:「老爺……」

衛相冷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了只著中衣的越慎言一番,冷颼颼地問他:「你們越府的規矩是這樣的?連個外衣都不披就跑出來爬人家家的墻?」

越慎言額上已經沁出了汗珠:「相爺誤會了……」

看著越慎言不知如何回答自家老爺的問題,衛昭忙去打岔,喚自己的侍女:「蒹葭?!蒹葭?!你個沒規矩的!老爺來了怎麼也不傳報一聲?!」

「別叫蒹葭了!我大老遠就看到你倆在墻頭上,命山高捂了蒹葭的嘴才過來捉……捉那個你們的!」

衛相憤憤地說,抬手想拍桌子,可發現這會不在屋裡,只能悻悻地拍了兩下自己的大腿。

衛相口中的山高是他的貼身小廝。

聽到衛相這話越慎言一陣郁卒——未來老丈人都看到他越慎言了,他怎麼就沒能發現衛相在靠近呢?!

給越家列祖列宗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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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著頭皮,越慎言上前一步,對衛相深深一拜:「這次是我失禮了。懇請相爺原諒,下次我定不再犯。」

衛相一聽氣得直吹鬍子瞪眼:「你小子還想有下一次?!」

說完又對著自己大腿一陣猛拍,衛相轉頭指向衛昭:「你!還站在這混賬小子身邊做什麼?!還不快過來!」

衛昭怕父親為難越慎言,不肯挪動步子,只望著衛相哀婉可憐地叫了他一聲:「爹——!」

衛相被女兒這一聲叫得心肝兒亂顫,本要軟軟地應了,可一看到越慎言的臉,又開始頭頂冒青煙!

我衛柬之這麼好的女兒,你說啃就啃!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居然還敢伸舌頭!!

衛相越想越氣,一個箭步衝上去直接拉了衛昭回來,藏在自己身後,對越慎言道:「你小子快滾!我看到你就來氣!」

老丈人下了逐客令,越慎言衝他行了禮,不敢拖延直接轉身就要再次翻墻……

「你小子膽兒夠肥啊!還敢當著我的面翻墻?!」

衛相劈裡啪啦地拍著自己的大腿,聽得越慎言衛昭兩人心驚肉跳的。

越慎言進退兩難,只能老老實實地回過身,問:「那……那我要怎麼回去?」

衛相被他這話噎了一噎,然後叫來了小廝:「山高!你把越大公子從角門送出去!趕快,別讓人看到了!」

說完衛相回頭狠狠地瞪了衛昭一眼:「回頭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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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衛相的例行吐槽尤其地久。

衛夫人淡然地聽他說完了越慎言如何地對衛昭肆意任為,他衛柬之如何地心疼女兒羊入虎口等等等等之後,默默地往衛相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當初相爺認為羊入虎口被糟蹋掉了的,難道不是您的越阿好?」

正在喝茶補充能量的衛相差點兒被茶水嗆到。

衛夫人上前去給丈夫撫背順氣,又說:「再者,這也不是頭一回了,相爺怎麼還氣成這樣?我記得上次他倆要親得還久些罷?」

衛夫人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衛相聽到這話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起第一次撞見女兒同越慎言親嘴的場面。

想想第一次,再想想今晚這一次,衛相的老臉禁不住燒得通紅。

好像阿好親昭兒的時候,還挺溫柔的?

啊呸呸呸!溫柔又怎麼樣!再溫柔親的也是我的女兒!

衛相打定主意了要生越慎言的氣,這回特地走到了桌子邊上拍桌子。

將桌子拍得震天響,衛相十分悲憤地說:「事不過三!再讓我撞上一次我就……我就……!」

衛夫人斜眼瞟了丈夫一眼,又轉回去整理案上的書信:「你就怎麼?」

「我就……氣死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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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相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衛昭直接被父親下了禁足令,稱等越慎言那個混賬小子滾出京城了她這個不孝女兒再想著出門!

衛夫人對於衛相用在衛昭身上的形容詞很不滿:「昭兒不就和未婚夫親個嘴嗎,哪裡就不孝了?!」

衛相義正辭嚴:「惹父親不高興,難道不算不孝?!」

衛夫人懶得和他這個死槓頭吵這些文字上的東西,也就隨他去了。

只是苦了衛昭,連越慎言離京都沒能去送一送他。

越慎言走後,也沒給衛昭寫信。

衛昭倒是天天有給他寫,說說家長裡短的尋常瑣事,以寄託相思之情。

就算沒有越慎言的地址信寄不出去,衛昭還是一天都沒拉下。

一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

京中生活日如一日地平淡,衛昭漸漸地也就將越慎言的提醒拋在了腦後。

這時候,二嫂柴驕陽身上又有些不妥當。

衛家去太醫院請太醫,卻沒想到請回個眼生的。

和日常給衛相府診脈的年過半百的郭太醫不同,這回請來的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太醫。

偏還生得修眉鳳眼,俊雅非凡。

這太醫一進屋,滿屋子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撤不開。

有些個功力淺的,臉上的春|意遮都遮不住。

衛昭看著太不像話,起身迎了這位太醫進屋後,低聲吩咐柴驕陽身邊的算珠將屋裡的丫鬟們都打發出去。

丫鬟們都退散了,算珠又不在近旁,衛昭便親自過來伺候柴驕陽,給她腕上搭絲帕,並去給這位太醫倒茶。

衛昭端了茶來在太醫手邊放下,問他:「不知先生作何稱呼?」

那太醫眼中星光流轉,落在衛昭身上,不答只問:「衛三小姐?」

衛昭望他一福,答:「正是小女子。」

太醫施施然挽了袖子,往柴驕陽手腕上一擱,淡然道:「我姓劉。」

雖然心中對姓劉的有一種本能的厭惡感,但是衛昭還是忍著噁心,客客氣氣地喚了他一聲:「劉太醫。」

這劉太醫「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衛昭看他待人冷淡,也不上趕著熱絡,只靜靜站在柴驕陽床頭待他診視完畢。

劉太醫號了脈,又問了柴驕陽一些問題,就徑直起了身拿了醫盒要走。

衛昭沒碰到過這種態度的太醫,微微一愕,忙攔了他去路:「敢問劉太醫可診出我二嫂是什麼毛病?」

劉太醫瞧了衛昭一眼:「你們都沒發現她是懷孕了嗎?」

衛昭大腦停滯了一下,喜不自禁:「真的嗎?!」

「我騙你做什麼?」

劉太醫語氣平平。

衛昭激動地忙回頭先祝賀柴驕陽,然後又手忙腳亂地吩咐丫鬟給家中父母兄長姐妹報訊。

一切打理好,衛昭才發現那劉太醫都走遠了。

喜事在前,衛昭也不惱他的無禮和冷淡,拿了算珠包好的紅包,親自追了上去。

「劉太醫請留步!」

衛昭終於在抄手遊廊上追上了這個劉太醫。

對著劉太醫深深一福,衛昭上前去,雙手呈了紅包給他:「今日多謝劉太醫診查,這是一點小小心意,請太醫莫要嫌棄。」

劉太醫漫不經心地看了那紅包一眼,讓跟隨的小廝收了。

看著劉太醫調頭就要走,衛昭又攔了他去路:「另衛昭還有一事相求。我二嫂初有孕,身體精神多有不適。為著她同小孩兒著想,還請太醫同我一道兒移步書房,給我二嫂開一副安胎藥。」

說著衛昭往身後一比:「劉太醫,這邊有請。」

這回劉太醫臉上不再是原先淡漠神色,多出了幾分玩味意思。

「那……我就同你去開一副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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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書房,衛昭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給這劉太醫研磨。

劉太醫拿了筆,不假思索,筆走龍蛇,在紙上寫下了一副藥方子。

衛昭一旁看著,誠懇誇讚:「劉太醫好一手小楷,朴茂遒勁,有鐘繇遺風。」

劉太醫擱筆的手略一停頓,復才將筆放下:「你知道鐘繇?」

衛昭上前收了藥方子,答:「天下何人不知鐘繇?我最喜歡的就是他的字。他的刻本我臨了不下百遍,可惜形似而神不似,學不到他的風骨。」

衛昭才說完,劉太醫就從案上扯了一張紙,又遞了筆給衛昭:「你寫兩個字給我看看。」

「隨便寫什麼?」

衛昭大大方方地接了筆,問。

劉太醫點了點頭:「隨便你寫什麼。」

衛昭略一思索,在紙上寫下一句詩——

夢蘭他日應,折桂早年知。

劉太醫一看,不由得微微一笑:「你這話倒是應景。」

夢蘭意指有孕,衛昭這可不是在替柴驕陽肚中孩兒祈福,願他來日蟾宮折桂。

衛昭收了筆,謙虛道:「讓劉太醫見笑了。」

劉太醫未知可否,又看了看她的字,說:「這字雖稍遜些,但在女子中已算不易。轉鋒再利落些,神韻就出來了。」

說著,劉太醫拿筆給衛昭示範了一下。

讓下人拿了藥方子去抓藥後,衛昭又陪著劉太醫聊了聊書法,莫名其妙的地又說到作畫,被他揪著畫了一幅花鳥圖,又是點評大半天。

衛昭整個過程都是雲裡霧裡的。

她不只是誇了這劉太醫一句嗎?現在怎麼變成上課……了?

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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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劉太醫教導完了衛昭的字勉強合他意思了,兩人才從書房裡退散。

念著劉太醫給自己當了一下午老師(?),衛昭自覺地送他出門。

路過一片翠竹邊,劉太醫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衛昭不解其意。

劉太醫默默從自己腰間解下一枚玉佩,放在手心上呈給衛昭看——

「你可認得這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