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枯坐在咖啡館裡兩個小時,天已經黑了。李心蕊說,那是那年冬天,台北的第一場雨。

雨下得像霧一般的綿密,下得悠悠久矣,咖啡館裡的雨天,像下了一個世紀。每一個推開大門走進來的客人,都會撥一撥自己的頭髮與衣服,試圖撥掉一些雨滴。

『如果能擁有一間咖啡館,那有多好?』

她說,但目光依然停在窗外那濕漉漉的馬路上。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熟悉的側臉」,我記得我問過她,熟悉的側臉,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現在我懂了,那是另一個世界。

我在下午時打電話給李心蕊,用我的手機打給我送給她的手機。

我以為應該不會通,因為我以為她在這的時間點,這樣的節骨眼上,她不會想要用。

但是通了。

才響了兩聲她就接了起來,我告訴她我希望能跟她談一談,她在電話那頭只是沉默。我問她什麼時候有空,她說接近傍晚時,我問她能否面對面好好地聊一聊,她過了好久沒說話,直到我問了第十次:「我們能不能去喝杯咖啡?把這將近一個月來的距離跟無形中出現的問題,好好拿出來談一談呢?」

『也該是時候了。』她說。聽到這個答案,我有點驚嚇。

她面前擺著的是一杯卡布其諾,她喝了一口說太甜。

我在她的對面,飲料是一杯果汁,一杯只有柳橙味,卻沒有果汁感的果汁。

「什麼時候的事?」看著她熟悉的側臉,我心裡想問她的話,終於有勇氣說出來。

『你在問什麼?我不懂你在問什麼。』她把視線從窗外的雨轉回我身上。

「妳跟那個學長。」

她好像有點受不了一樣的吐了一口氣,發出了像是『厚』的聲音。看著她的表情,

我的心情有點混亂。

「不想說嗎?」

『有什麼好說的。他也已經跟你說了,我們是普通朋友,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妳跟他之間的肢體動作不像普通朋友。」

『我們只是談得來,感情好,那都沒什麼的。』

其實,李心蕊在說每一個字的時候都很用力。

『我跟學長就只是學妹跟學長,朋友對朋友的關係。』

「妳昨晚睡在哪裡?」

她咬著下唇,兩手放在桌上,十指相扣,身體不自然地左右晃動,視線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過半秒鐘。

『學長家。』她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我問了問題之後的五分鐘。

「妳所說的市政府辦的活動,昨天真的有嗎?」

『有。』

「幾點結束呢?」

『晚上十點。會場全部撤完已經晚上十點了。』

「然後呢?你們去了哪裡?」

『錢櫃唱歌。』

「為了幫妳慶祝生日?」

『對,社團的人大都有去。』

「幾點離開呢?」

『我沒印象了,我喝了酒,迷迷糊糊的。』

喝酒?我的李心蕊已經會喝酒了?

「我不知道妳會喝酒。」

『大家開心,喝點小酒我並不覺得怎樣。更何況我們都成年了,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嗯,我同意,那確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點點頭,「之後,學長載妳回家?」

『嗯。』

「只有他跟妳?」

她看了看我,那張咬著下唇的嘴顯得更是鮮紅。然後她點點頭,喝了一口她說很甜的卡布其諾。

「只有他--跟--妳?」我特別加重了語氣說,我知道我已經皺起眉頭。

『對。』

「他的家裡,只有他--跟--妳?」我再問了一次。

『對,我不想、也不會騙你。』

「幹他媽的....!」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罵出髒話來,她的表情很驚訝。

『你....』她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喉頭又吞了回去。

我閉上眼睛,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對不起,我不該罵髒話。」

『你已經罵了。』

「對不起。」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沉默,我們都把視線放在莫名其妙根本不該放的地方。

「妳已經迷迷糊糊了?」我先開口說話。

『我到他家的時候,是清醒的。』

「他有沒有....」

她看了我一眼,『你想問什麼?』

我頓了一頓,深呼吸了一口氣,「妳覺得我還能問什麼?」

『關閔綠,我不是隨便的女孩子。』她說,很嚴肅的說。

「好,」我再一次閉上眼睛,沉住氣,「我為我這樣的懷疑再一次向妳道歉。」

『既然明知會道歉,你何必問這個問題?』

「現在我是妳的男朋友,妳不能剝奪我有知道這種事情的權利。我可以了解被懷疑的痛苦,但妳可否跟我一樣,來想一想當我這樣懷疑時,會不會比妳更痛苦?」

她聽完,沒說話,只是別過頭去,繼續看著窗外的雨。

「那隻貓,妳買的?」我換了個問題,避免兩個人可能會開始大吵的衝突。

『不是。』她搖搖頭。

「不會吧?」我否定了我心裡那個『學長送的』的答案,但她的回答卻瞬間推翻了我。

『學長送的。』

「我的天啊....」我整個人往後倒,半癱在椅子上。

『我並沒有要求他要送我貓。』她說。

「重點並不是要求與否啊。」我下意識的握起了拳頭,「而是他為什麼會知道那隻貓?」

從她的表情,我可以看出,她明白我的意思了。

原來,她之所以會那麼熟練的指出她喜歡哪隻貓,是因為她跟那個學長時常一起去看。

如果他們會一起去看貓,那就表示他們會一起去旁邊的夜市。他們會一起去旁邊的夜市,就表示他們時常一起吃飯。他們時常一起吃飯,那也就表示他們應該時常在一起,如果他們時常在一起,那就表示他跟她之間,可能很難有純友誼關係。

日久生情,總是時常被證明。只是我並不知道,會有在我的身邊證明的這一天。

之後,我們沉默了多久,我已經沒印象了。我心裡亂七八糟的思緒像是有隻筆在一張白紙上快速地亂畫,我難過著這段原本我以為沒有什麼風浪的關係竟然如此暗潮洶湧。我擔心著我所謂的初戀是不是會這樣寫下句點。

我想,我們沉默的時間,已經長到夠她去思考,到底誰在她心裡面,才是『現在』的依賴。

「三百六十公里,真的有這麼長嗎?」靠在椅背上,我有些無力的說著。

她的視線還停在窗外的雨天,但她的眼淚,已經淌在她的臉上。

「妳回答我,好嗎?三百六十公里,真的有這麼長嗎?」

『我不知道....』這是她的回答。我聽了有點心痛。

「他向妳表白過了嗎?」

她擦了擦眼淚,點了兩下頭,『有。』她說。

「他知道妳有我嗎?」

『知道。』她又點了點頭。

「他知道我很愛妳嗎?」我說,說完我的眼淚就不聽使喚了。

大概是聽到我哽咽的聲音,她有點吃驚的轉過頭來,我的眼淚很乾脆的直接掉在我的大腿上,連畫過臉頰都沒有。

「他知道妳的腳踏車會掉鏈嗎?」

「他知道妳不吃挫冰,因為妳有敏感性牙齒嗎?」

「他知道妳不吃牛,所以牛排館的浪漫晚餐不會發生嗎?」

「他知道妳的心算很好嗎?」

「他知道其實妳的手很美嗎?」

「他知道那一間有個服務生很像張雨生的義大利麵館嗎?」

「他知道其實妳最喜歡聽《天天想你》嗎?」

「他知道到底什麼是熟悉的側臉嗎?」

說到這裡,我掉了幾滴眼淚,我沒去算。但她已經摀著嘴巴閉著眼睛,雙手靠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己了。

「妳喜歡他嗎?」終於,我鼓起勇氣最後的勇氣,問了最該問的問題。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直拿面紙擦掉臉上的眼淚。

「三百六十公里,果然很遠....」我忍住了會大哭的情緒繼續說,「妳是對的,妳說過,距離是澆熄愛情的第一桶冷水,妳真的是對的。」

「我愛妳。」我伸手拿了放在桌沿的帳單,然後站了起來,這『我愛妳』三個字,我說得好自然。「這句話,妳在兩年前對我說過,其實,當時我就想立刻回應妳我也是,只是我一開心,就忘了。」

「我的手機,會一直開著,如果妳回心轉意,請妳用我送給妳的手機打給我。不過,在這之前,請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她用她微腫的眼睛,抬頭看我。

「那手機,不管妳最後選擇我還是他,都請妳不要還我。妳不用也好,要丟掉也罷,只要別還我,我都會認為妳還把它好好地留在身邊。」

我拿著帳單走向櫃檯,一杯咖啡一杯果汁要三百六十塊,我在心底罵了一聲幹。

當我走向咖啡館門口,準備離開時,我轉頭看了看她熟悉的側臉,突然,心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到漫畫王去找阿智,一句話都沒有說。阿智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什麼都沒有問。

我們立刻買了車票離開台北,我對著阿智說,我可能永遠都沒有理由再回到這個城市。

阿智點點頭,「那就這樣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