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生活

  末末的童年是在一個靠山的小農村裡長大的,印象中的老家,長長的巷子,巷子頭有小孩在玩泥巴,巷子尾有小孩在打彈珠,巷子中有小孩在玩騎馬打戰或者過家家。末末的家在巷子中間,她常常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後面隔著鐵欄看小孩子們玩騎馬打戰,看他們爭誰當新娘誰當新郎。爸爸媽媽要上班,哥哥上學去了,末末沒人帶,所以她要上班前都把末末鎖在房子裡。媽媽常常說末末從小就是懂得享受寂寞的孩子,說末末每天只要給她一副積木,她就可以一整天自己在房間裡玩砌房子,推房子玩得不亦樂乎。末末聽到的時候還為「享受寂寞」這四個矯情的字抖了一地雞皮,她沒跟媽媽說,媽媽,我只是沒人陪我玩而已。

  所以後來弟弟的出生對她來講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她有次聽到班裡的獨生子女在討論小時候媽媽問他們說給你生個弟弟/妹妹好不好?他們的回答是你生了我就掐死他的時候嚇了一跳,怎麼會呢?她當時多開心弟弟的到來啊,一個軟綿綿的寶寶,會發出聲音,會哭會笑,大一點還會陪她玩,那是多麼完美的一個人肉版洋娃娃。

  農村的巷子不大,剛好可以容納兩輛自行車並排騎而不摩擦到。所以每天末末都知道,李家的大蒜下油鍋了,王家的菜又焦了,東邊的周媽媽又打孩子了,西邊的趙媽媽在喊小孩吃飯了。當時她真的就以為,這就是生活。

  Life is so much easier when you are six.

  Life isn’t supposed to be so hard when we grow up.

  用八個字來形容大四的生活——醉生夢死、惶惶終日。

  末末有天上Q,看到某位同學的簽名「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末末覺得好笑之餘難免又有點難過,那到底是誰走了她的路,讓她覺得自己無路可走?

  也不知道是所有的畢業生都有這種感覺還是只有末末一個,她總是覺得未來很迷茫,有點無法想像三四個月後的日子,那時的她該是什麼樣子啊?每天像被壓縮在罐頭裡的沙丁魚一樣擠著公車去上班?晚上踏著月光回到租來的方寸之地入眠?還是她根本就找不著工作,在朋友同學的嘲笑之下回家等著家裡人安排工作和相親?

  「末末,你收到傅沛的照片了沒有?」小三勾過腦袋來問末末,順便打斷了末末的胡思亂想。

  「還沒,這幾天我沒怎麼跟他聯繫。」末末說。

  「那你把他Q給我吧,我自己問他要去。」小三說。

  末末猶豫了五秒,還是把傅沛的Q號碼發給了她。一個女孩子能做到她這種地步也算是勇氣可嘉了,做為朋友的只能在旁祝福了,誰知道呢,說不定他們就找到了彼此呢。

  這個時候的末末完全沒有料到將來有一天她會多後悔今天這五秒鍾的心軟。

  「混蛋!他媽的衣冠禽獸。」門砰的一聲被踹開,夢露像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夢露本名林季夢,長得如夢似幻,身材火辣性感,於是大家給她取了個外號——瑪麗蓮夢露,簡稱夢露,本來想加她瑪麗的,她不肯,說是像菲傭。

  「夢露,門踹壞了你可得賠。」坐得最靠近門口的虎妞說。

  「賠就賠,我他媽的還賠不起麼!」夢露氣勢洶洶。

  「怎麼了?誰惹我們的夢露大明星生氣了?」末末好笑地問,夢露的脾氣向來大,但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們副院長今天叫我出去,說是給我介紹工作,讓我和他去面試,我就去了。結果他帶著我去到一個餐廳,飯桌上都是一群有錢有勢的死老頭,他媽的年紀都夠當我爸了,一個兩個拚命灌我酒。我不喝還被說不懂事,說是這樣他們不好給我安排工作。」夢露辟裡啪啦講了一堆話,停下來喘口氣接著說,「而且那個變態院長吃著吃著說要去聽電話就出去了,然後就再沒回來過,他媽的就指望這樣把我賣了!」

  「那你是怎麼回來的?」小三問。

  「我硬說我要回來啊,他們再無恥也不至於把我就地解決吧,畢竟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事情鬧大了也不好看。」夢露說。

  「你沒事吧?」末末擔心地問。

  「沒事,我也習慣了,只是氣不過。」夢露擺擺手,「他媽的每天一臉道貌岸然地教我們禮義廉恥,平時還沒事兼職當拉皮條的。」

  夢露在求職的路上開始總是比他們更順風順水,常常是面試一次就拿到了Offer,但是下場都不是很好看,老闆不是要她陪顧客喝酒就是老暗示她可以進一步親密發展,最後都逼得她不得不辭職。記得她第一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回來哭得可憐兮兮,現在早就習慣了,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吃飯的時候,有個什麼廳的廳長剛開始的時候一個勁的問我學習啊,跟我講工作的經歷、人生道理之類的,三杯酒下肚就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想不想去他單位工作,他還說只要付出點代價,他保證我一年之內飛黃騰達。」夢露諷刺的說,沒什麼表情,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那你怎麼說?」虎妞問。

  「我還能怎麼說,就打馬虎眼啊,我說我畢業可能會回生源地啊,父母年紀大了,要照顧父母之類的。」夢露想了想,補充一句,「我其實就想讓他知道,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我他媽的詛咒他女兒長大了才去給人家當情婦。」

  「這都些什麼人啊?噁心!」末末又問了一句,「那還有別的女的嗎?」

  「有啊,好幾個女的,有的很妖艷,有的還是一臉學生樣,跟我一樣一臉驚慌。說起來好笑,吃飯中途還有一個人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就很凶的說,我在外面辦事,你打電話影響不好,孩子開家長會你是自己不會去是不?煩死了,我晚上接待領導,不回家睡了。他電話一掛就摟著一個妖艷的女人說等下我陪你去買東西。」

  「那你回來的路上院長有沒有聯繫你?」末末問。

  「那王八蛋打了個電話給我,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怎麼那麼早就走了?」夢露又火了起來,「我就說,院長你都走了,我一個女孩子在那邊很怕。」

  「那院長怎麼說?」虎妞問。

  「他說怕什麼,那些都是院長的朋友,都是對你將來很有幫助的朋友。」夢露說,「我就回答他說,院長你為了我的前途還真是盡心盡力啊。」

  「夢露,你這樣會不會得罪副院長?」小三問。

  「得罪是得罪定了啦,不然怎麼樣?難道我去陪那些老男人睡覺?」夢露向來不喜歡小三這種怕東怕西的小女生性格,「他被我這麼一搶白,就換了一種口氣說,孩子,社會比你想像中複雜,你以後會懂的。」

  「他還採取哀兵政策就對了,你後來怎麼答的他?」末末說。

  「我說,院長,我今天尊敬您,相信您才跟您出去的,就算是社會再複雜都好,我都不希望是由您來教會我這個道理。他後來撂了一句好自為之就掛了。」

  「靠,以後見到副院長都想吐他一口痰。」虎妞義憤填膺,「我大一的時候還很崇拜他呢,見到學生的笑瞇瞇,還以為他多平易近人。」

  「他那是色迷迷,不是笑瞇瞇。」末末說,「說不定每天他都在物色可以給他拿出去賣的女學生。」

  「你說我們好歹算個重點大學,這種事也能發生?」虎妞很不理解,「你們說能不能告他啊?」

  「重點大學的壞人又不會就比較少。」末末很現實地說,「告是不能的,剛剛夢露都說了,跟他吃飯的都是有錢有勢的,惹不起只能希望躲得起。」

  「突然覺得好悲哀啊。」小三幽幽地說了一句。

  四個女生都沉默了,有種無力的憤慨在她們之中蔓延,16年來學校這個所謂的象牙塔教會她們的東西,老師這些所謂祖國的園丁在她們心目中的地位,這些所謂的崇高的、美好的東西在還沒踏入社會前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當天晚上,末末的日記上寫著:

  小的時候,媽媽牽著我們的手,把它鄭重地交到老師的手中,從此我們的人生觀、價值觀、知識、夢想都是這些站在黑板前拿著粉筆的人們一點一滴教給我們。我還記得《Tuesdays with Morrie》(《相約星期二》)裡有一句話,「A teacher affects eternity; he can never tell where his influence stops.」(一個好的老師的影響是源遠流長的,他永遠不可能知道他的影響什麼時候才會停止。)Then how about a bad teacher? 一個在我們即將離開學校大門之際,帶著我們離開的是這麼一雙邪惡的手,我們要用什麼心態來面對這個社會?我們要怎麼去相信這個社會?

  媽媽,這個社會好噁心,我能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