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之間,又過了一個月,後宮百花爭艷,煙柳含翠,景色怡人!初夏的陽光不算太曬人,卻來得很強烈。雪靈去了,整個後宮不消幾日又恢復了平靜,照例聚會、照例鶯歌燕舞,似乎這個十三、四的空靈女孩從未出現在眾人眼中一樣,讓我不得不為後宮的漠然感到可怕。
我暗中安排人在內宮各局(包括掖庭局、宮閨局、奚宮局、內僕局、內宮局等)查實當天跟在雪靈身後的那名叫白荷的宮女,卻未曾想到宮中根本就沒有此人的任何記錄,彷彿她憑空消失了,從未存在過一樣。時間一點點流逝,我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肯定的是雪靈的確不是失足落池。雪靈,我應該怎麼做才能找出害你的人?
「娘娘,您又想得出神了!」華湘用端了碗什麼東西進殿。「您連午膳都沒用,這是御膳房送過來的銀耳蓮子粥,還溫熱著呢!您嘗嘗!」
「嗯。桃兒出嫁了,正華宮是越來越清靜了,還是她在的時候好,熱熱鬧鬧的!」我請求了皇甫文昕,將桃兒旨婚給了那個在賞雪會上所見的長得肉嘟嘟的戚姓探花,如今她已是實至名歸的探花夫人了。那探花本名戚凡,雖說只任了個小小的禮部郎中,但其為人誠樸、處事謙和,將來必會有大好前途。桃兒這一出嫁,我也就放心多了。後宮表面看上去雖如一泓靜水,實則暗潮湧動,深不可測。
「那是娘娘心善,為她謀了個好去處!」華湘熟練地指揮宮女四處打掃。
我品著糖水,沒作聲。自從我成為昭儀之後,身邊又多了幾名宮女太監,但凡是重要的事還是交由華湘和劉雲去辦,新來的只被安排辦些跑腿打雜的外圍事務。重重危機之中,如何自保真是一門令人頭疼的學問。一個月以來,後宮中的眾女對我趨之若騖,巴結討好無所不用其極,把我煩透了。她們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想讓我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因為整個皇朝,除了朝臣之外,見皇甫文昕最多的除了我外再無第二人!
他每天來正華宮坐坐,閒聊一陣,來吃我親手做的飯食,從未留宿。即使如此,我也知道後宮的女人都盯著我,朝堂上的人也惦記著我。最開心的莫過於木正南,他似乎相信木家的家業就真的能押在我身上了,這回可以高枕無憂了。然而,皇帝又豈是吃素的?若他真只是一個二十四歲、年輕沒有主見的皇帝那倒也罷,單說兵諫奪位,就足以表明他頭腦清明,謀略過人!
「愛妃,在想什麼呢?出神得連我進殿了都不知道。」黑紅相間的身影帶著一陣細微的風聲迎面而來,他的臉像飄在晴空中的風箏一樣閒適。
「皇甫文昕,你知不知道你叫『愛妃』叫得多噁心?聽了都讓人起雞皮疙瘩!」我揶揄著。他真是一個很優秀的男子,長得英武俊俏,又膽識過人、凌烈果敢,讓人不容忽視。
「換了別人我還不叫呢!也就是你了!」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言語總是帶著讓人不可抗拒的獨佔性,有時甚至是帶著侵略的意味,換作是別的女子,恐怕早就抵擋不住了!
「你應該多去去皇后那邊,或者水美人、方昭儀那邊也成。不要總往正華宮跑,你這樣總有一日會害了我!」我不是勸告,我是出於對自己的安全考慮。雪靈已經成了我心中的陰影,我要查清這件事,便必須堅強地活下去。
「不要提這些掃興的話,我告訴你,今天我辦了一件大事!」他興高采烈地將外袍脫了,露出大紅色的衣衫來。我所熟知的中華六千年歷史的前幾千年,天子一向喜愛明黃色,明黃色一向是皇室的標誌。然而在菲圖皇朝,歷代天子都穿黑紅搭配並綴著金線所繡的龍紋的服飾,束著高領,風格莊重沉穩。他穿起這身服飾來,氣質軒昂,比起從前的月白衣衫打扮,彷彿變了一個人。
我只顧著想,也沒聽大明白他滔滔不絕地講了些什麼,直到他氣極地叫著:「沐雲,我說的你聽進去沒有?你的方法很有效呢!」
「什麼有效?」我恍然回神。
他一副敗給我的臉色,「你最近怎麼總是走神?經常一個人獨自想著什麼東西,不理人!會不會是病了?」說著,他便伸手過來要為我望聞問切一番。他不是一般的博學,連醫理也懂一些。
我避開他的手:「沒什麼!」我能告訴他我在查雪靈的死因嗎?後宮裡已經明確地有了結論,一致稱雪靈是失足落水。我當然不能明著來,若是明著來,不僅會打草驚蛇,自己也會有危險。
「回頭,我叫御醫過來為你診診脈!」他堅持著。
「不用了。你剛才說的大事,是不是調遷了新人至吏部補了原先的吏部侍郎空缺?」那日,他在我面前提了提朝中情況,我就隨口說了句『百年大計,以人為本』,沒想到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莫不是他把這件事給辦成了?
「正是,有了這一步棋,今後朝中大小官員、尤其是京官的陞遷調配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同時也給吏部尚書這個老傢伙上個套兒,省得他牆頭草——兩邊倒,跟著朝中的權勢轉來轉去,用人唯親!」他眼神堅定而興奮,少有的心思外露。
「那得用人得當,否則同流合污,更加難以收拾。」當皇帝也不是好差事,弄不好反被臣子牽著鼻子走,連個響屁都放不出來。
「不會,我將老丞相的親子調任此職!老丞相石瀾為人忠直、剛正不阿,為父皇最信賴的臣子。這石之彥在禮部也任職好幾年了,做事沉穩,有其父之風,必能擔當此任。」他自信滿滿地道,看樣子並未把當日在明陽宮後花園的事放在心上。
我心中讚了一聲,擔當天下權當,當有此胸懷!同時也在想,石之彥也被捲入了這聲水深火熱的權勢之爭當中,不同的是,他在天子的朝堂,我在天子的後宮。我們不同的命運同被眼前的皇甫文昕所掌握。「我得去元福宮了,太后差人來說要見我!華湘,準備好了嗎?該去元福宮聆聽太后娘娘的教誨了。」
「太后姨娘要見你?」他沉吟著。
我點頭,起身往外,看見太監總管常德在宮門前使勁伸著頭朝殿裡望,頓覺好笑,又聽見華湘在外回話說已備好轎了。
「沐雲,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他撈過椅背上的外衫,跟在我後面。
「只是去見個面,又沒叫你去,你跟著去幹什麼?」老實說,至從祝壽後一個月,太后一直虔心修佛,完全不理會後宮的閒雜事情。今天早上卻突然派人來說是要見我,連我都覺得奇怪。
我終於將皇甫文昕給趕回了御書房,一路上坐在小轎裡晃晃悠悠的,心情反倒五味雜陳。從前在電視劇裡也看過不少的後宮女人戲,倒也不覺得有多可怕,可在這個菲圖皇朝充滿陽光和喜氣的後宮金殿玉閣裡,一切的事物的背後都似還有著它必然的另一面。
轎停了下來,我被扶出轎,玉仁嬤嬤——正是在醉楓樓交訂金的那個中年女人,已在殿階前迎我了。「奴婢給昭儀娘娘問安!」
我頷首,其實她不必對我這般客氣,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止跟在太后身邊三、五年時間,其內斂的精明與謹慎的態度讓人為之折服。「勞煩玉仁嬤嬤出門來迎我了!」
「娘娘快請進吧!太后娘娘已經在大殿等你了。」她招手將我引入宮門,華湘跟在我後面。三人繞著漆了紅漆的迴廊急步走著。
過了進宮的花壇,一來一回兩條迴廊穿插而過,我突然察覺對面迴廊之上立著一抹玫紫色身影。她那兩道柔韌的目光朝我疾射過來。我驟然止步不前,與對面的玫紫色身影兩兩相望。這時玉仁嬤嬤見我沒跟上,回轉過來,斂容看我。
「嬤嬤,她是?」我小聲問。
「走吧,那是溫太貴妃,先皇去後,她便一直跟著太后娘娘住在元福宮。太后娘娘並不常召見人,大概也是對昭儀娘娘您感到稀奇,來看看。」玉仁嬤嬤笑笑,繼續往前走。
我又朝溫太貴妃的方向看了看,玫紅色的身影纖弱如塵般被花影樹木掩了大半,趕忙回頭緊跟上嬤嬤的步伐!
到大殿的時候,太后果然已正襟危坐其中,等候多時了。我弓身一拜,「美美請太后娘娘慈安!」
「起來吧!給沐昭儀賜座!」太后慈眉善目。她年近半百,卻精神充沛,年輕之時的驚人美貌還保存在她微微發福的臉上,那等豐人之姿必不是每個人都有的。除此之外,她身上那種來自佛家的溫善氣息將她襯得大度怡人,絕無半分糟粕之氣。
兩名宮女立即聽命為我備了座。
「謝太后恩賜!」我依言坐下,又有一個宮女為我備了杯薄茶。隨著絲絲熱氣騰起,茶香四溢。
玉仁嬤嬤將殿內人都譴了出去,華湘出殿在門外候著。太后這才開口,語含威嚴:「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什麼嗎?」
我搖頭,猜度著她將要說什麼。
「本宮當時說『木姑娘廚藝超群,若是每天都能品嚐到就好了』!你做的那道菜真是讓本宮回味無窮!」她雙手交叉,金絲製的指套長長尖尖,被光線映得極其華麗。
「是太后娘娘錯愛了!」我終於明白,是誰讓我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宮!雖然皇甫文昕確實在殿選時捉弄了我,但真正在幕後為我開路的卻是眼前的太后。
「本宮第一眼見你時就感覺你與眾不同。你不會怪本宮為了昕兒強行讓你入宮吧?」她的目光真是別具一格,不怒而威,顯然她也曾叱吒風雲,只不過她的天地是先皇的後宮。
她這麼問,我只得口是心非:「謝娘娘的恩典!」
「真懂事!玉仁,把東西拿過來!」太后溫聲喚著,玉仁嬤嬤隨即雙手將一隻紫檀木托盤遞到我面前。
「太后,這是什麼?」我指著托盤內的精緻錦囊問。
「本宮還欠你三百兩飯錢,今兒就把這東西送你了!這金鳳令乃先皇所賜,普天之下,只此一枚。本宮覺得與你有緣,這東西留在我身邊也沒什麼大用處,於你則不同,後宮之中爭鬥在所難免,它可保你性命!你可好生收好了!」她說著,親手將錦囊遞了來。
「太后,這麼貴重的物品,美美不能收!」既然是先皇賜她的信物,我怎麼能伸手去拿?
「拿著!」她將錦囊塞進我手裡,鬆了一口氣。「本宮送你,是讓你用於自保,將來輔助昕兒為皇朝千萬子民謀福,開創盛世年華。你要記住,但凡大小事例都須小心謹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則不可無。本宮看得出昕兒很關心你,你要好好珍惜!」
她一番話說得我臉紅心跳,握著手中那只貴重的令牌,不知所措。眼前的皇太后能立足於深宮之中傲然不倒,必然深諳處世之道,相信她不僅對整個朝野形勢看得非常清楚,對後宮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亦是瞭若指掌的,否則她不會無緣無故地把我找來,又說了這麼一番話。我連忙跪下謝恩:「臣妾謝太后恩典。」有了這只令牌,我的生命就有了保障。
「既然本宮讓你進了宮,總是應該照看著你。你可要好生惜福才是!跪安吧,本宮禮佛的時辰到了。」她慈愛地擺擺手,又示意玉仁嬤嬤開殿門。
我行禮後退出殿外,坐上小轎由華湘伴著回正華宮。
離正華宮近了,轎還沒落地,我就聽見一陣嘈雜之聲。
華湘失口驚叫:「娘娘,出事兒了!禁軍圍了正華宮!」
「什麼?」我伸手掀開轎簾,見大隊的禁軍將正華宮圍了個水洩不通,心中暗道不妙。
顧不得小轎有否停穩,我便衝了下去,提著裙擺跑到宮門前,質問守在門前的侍衛。「怎麼回事?」我不過就是去趟元福宮,來回一個時辰時間,正華宮就像翻了天似的!
「娘娘……」宮女太監們見了我,爭相哭訴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大聲喝止他們的哭聲。「誰這麼大膽,來正華宮鬧事?」
「回昭儀娘娘,卑職是禁軍護軍參領於天,奉命前來查證。」一個身材魁梧、渾身上下全副武裝的鐵面將領對我施禮作答,聲音鏗鏘有力。
「查證?身為禁軍不好好保護皇宮內裡的安全,倒跑到正華宮查證起來了?」是誰下令讓他們來的?他們究竟來查什麼?我的心緊張起來,後宮之中果然是非眾多。
我抬步入內,於天往我身前一橫,擋了我的去路!「娘娘暫時不可入內!」
「你到底想幹嘛?這是我的宮殿,你敢攔我?」我向前跨了一步,他被迫後退了一步以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
「卑職不敢惹惱娘娘,但請娘娘體恤卑職也是奉命行事!」他死活與我作對,彷彿一面銅牆鐵壁般堵了我的去路。
「奉命?奉誰的命?我數三聲,如果你再不讓開,我可對你不客氣!」我惡狠狠地瞪視著他,緊接著數數:「一,二,三……」
他仍直直挺在我面前,紋風不動!好小子,有種!
「混蛋!」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啪』地一聲,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給我讓開!」我不發威還真當我是病貓,還反了天了!
他立馬呆了,沒想到我真對他動了手。
我乘他發呆的同時,側身進殿。
殿園內已被糟蹋滿目狼藉,花木亂作一團。進了正殿,只見幾十個身著鎖甲的禁軍護衛四處翻箱倒櫃。殿內的東西已被翻得雜亂無章。桌椅缺胳膊少腿兒。香爐滾到了地上,各種瓷器的碎片密密麻麻地鋪了一地。內裡的寢室,各種衣物被扔得到處都是,連床上的圍帳、屋內裝飾用的布幡也被扯得零零碎碎!
見我進殿,所有人只是停了片刻,又接著搜索。屋子被搗得亂騰騰不要緊,更誇張的是有人竟然拿著鋤頭、鏟子在宮裡宮外堂而皇之地挖了起來,彷彿尋寶一般!
「都給我住手,你們在幹什麼?給我住手!」我叫囂著喝令眾人停止,聲音在殿內擴散至每個角落,尖厲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