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泉事件過後,我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天,竟然什麼事都沒發生!不過,一想到自己被別人吃了免費豆腐,我心裡那個恨呀,真是別提了!死色狼!這皇家出的怎麼儘是風流種?沒一個好東西。我用腳一踹,面前用來裝銀炭的空竹兜就飛了出去!
「哎喲!」是皇陵守護使林同的聲音!「沐廚娘,你怎麼回事?心情不好也不要衝著我來啊!」
慘了,他也來得太不巧,我這一踢,竹兜就和他親密接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守護使大人一直以來對我都很親切,有時還暗地裡對伐木署照拂著些。就算是我有好廚藝,他也用不著這麼對我吧?何況我只是個被貶來的女奴而已,地位低下與他這一品官階跟本就沒辦法相提並論!「林大人,真是對不起,砸到您了。」
「不礙事!林某人正有事求你呢!朝裡來了貴客,聽我說起你做的菜,非常想嘗一嘗。你看,你是不是準備準備,跟我到行宮那邊做幾樣小菜?你要是做得好,將來有機會我便安排你脫離奴籍,如何?」林同語出客氣,開出條件來,容不得我不去。
我一驚,朝裡來的貴客?會是誰?不會是那個被我砸了頭的色狼吧?如果真是那色狼,我這豈不是有去無回?我滿口言笑:「林大人,你看這伐木署這邊活兒這麼多,一會兒我還得跟其它人一起去溪邊洗菜準備午飯呢!再說了,既然來的是貴客,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我這廚藝怎麼上得了檯面?」
「你就別推辭了,趕緊吧,準備一下!我在外面等著,你安排妥當就跟我一起到行宮去準備!」他不由我分說,便當是我同意了。
我拉長臉,有點生氣又不便發作!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我交待好,換了一身乾淨點的裝束跟著林同去了。
這是我到皇陵後,第一次走進這座華彩天成的行宮。我跟在林同身後,七彎八拐地在迴廊裡穿來穿去。行宮內裡的亭台樓閣都建得頗為閒適,一草一木皆為天然未經過多刻意的雕琢,沒有皇宮那種流光溢彩的華麗,卻多了幾分淡雅素靜。
走了一盞茶時間,我腳都有些乏了,便開口問默不作聲的林同:「林大人,還沒到廚房嗎?」
「別急,就到了!」他又往右轉了一個彎。
兩個路過的丫環給他行了禮。我加緊腳步跟了上去,這麼大一座宮殿,若是我一個人行走,非迷路不可。轉過廊角,桂花的香撲鼻而來,眼前一小片桂花林,正綻開著密密實實的細小的嫩黃花朵!風一吹,香味四散,沁入心脾!「好香啊!」我不禁自我陶醉了片刻。
「到了!」林同笑瞇瞇地止步。
到了?不會吧?就這裡?廚房都沒有怎麼做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況且別說米了,這片桂花林裡連鍋盆碗灶都沒有?難不成在這行宮裡野炊啊?「林大人!戲弄人可不是這麼戲弄的。」
「沐廚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一會兒就明白了!」他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古怪。
我頓生疑惑,不會是那好色王爺已經發現我的行蹤,不動聲色地把我給請到這裡來了吧?若是這樣,那我豈不是羊入虎口了?沉疑了一陣,我抬頭,哪裡還見得到林同的影子?原以為這守護使是個內心坦蕩的人,原來也是奸詐之徒!
我四週一看,這園子裡除了桂花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一定是他們都安排好了一切,等我乖乖就範!既然來了,不好好逛逛真是對不起自己。我毫不猶豫地步入桂花林裡,除了香還是香,耳邊傳來了淺淺的水聲。我微微一笑,原來桂林裡邊還另有景致。穿過桂花樹作的屏障,曲折的廊道延伸至水中。青青的蓮蓬與泛著黃邊兒的荷葉將一個精巧的亭子整個圍了起來。亭中一人憑欄而坐!
我望著那身影止步不前。他穿著熟悉的裝束,高高豎起的玄色衣領,秀逸的髮絲被絲帶一絲不苟地束著!所謂的貴客就是他嗎?他背對我,一如池峰湖畔之時。只要他一轉過身來,那張絕世的臉就會將我的心整個揪起來,淡淡的愁就會爬上我的臉。
我憂鬱著一顆心,不敢再上前。他必已聽到我的腳步聲了,卻為何不轉身?
絲絲茶香飄來,只是人還是從前的人嗎?他還是從前的他嗎?我,是否還是從前的我呢。那種面對皇甫文昕時的猶豫又佔據了我。兩人之間,我應該選的到底是誰?
「不說話嗎?」我開口,儘是惆悵。如果他不開口,那只能是我來打破這沉寂了。
他不作聲,兩手撫了撫身前的琴,幽雅的琴聲飄搖在兩人之間。
「之彥,我聽不懂你的琴!」是的,我聽不懂他的琴,我不知道琴聲裡都講訴了些什麼。什麼時候他可以不用這麼含蓄?我不想再猜了,可是我也不夠勇敢。他見我的次數連十個手指頭都數不完,怎麼可能愛上一個那麼胖的廚娘?我想過這種可能性有多渺小。我承認,我是喜歡他沒錯,他就像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一樣美好。可是,喜歡和愛之間還隔著距離。
琴聲斷了。他緩緩起身站了起來,轉過身。我們就這樣,中間隔著一段十數米的迴廊,又彷彿隔著萬水山一般對望。他的眼裡有太多的驚訝,夾著一些誠摯,像一潭極端深遂的湖水,引人注目。我知道,那是因為眼前的我已經不是從家的樣子了。
「之彥,」我喜歡叫他的名字,就像喜歡看到他這個人一樣。我想,這麼叫會很親切吧。「我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有文才!如果可以不用詩,可以不用琴,直白一些該多好!因為我既不懂詩,也不懂音律。」
「我只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話語淡然地滑出他的喉嚨。「我沒有想到你……變化這麼大!美美!」
只是來看看我嗎?我內心在瘋狂地大喊大叫『我不是木美美』!「只是想看看我嗎?那現在你看了我了,我可以走了嗎?」
「不,美美,你……你能多呆一會兒嗎?」石之彥,你這個斯文的混蛋!如果你只是想來講這些,你乾脆不要來看我好了。你來看我,難道就是想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嗎?
他一口一個『美美』地叫著,我真懷疑他的意中人只是那只刻著『木美美』三字的玉珮,而不是我。我乾笑了兩聲,終於找到癥結所在。「我不是木美美!我是沐雲,沐是『沐浴』的沐,雲是『白雲』的雲。」
「你是美美!」他笑,對我的話充分懷疑。
他的話與表情都足以證明我心所想的是正確的。我從懷裡隨身的小布袋裡掏出那塊刻字的玉珮,衝他晃了晃:「你認識這塊玉珮?」我記得在綁到京城之前,這塊玉珮就一直掛在我腰間。我明白了,他贈字是因為它的存在。
「我也有一塊,你不記得了嗎?」他的手往懷裡一探,一塊同樣質地和形狀的玉珮就出現了。
這代表著什麼意思?他與木美美本是舊識?這一對玉珮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當即愣了一下,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
「你忘記了,這玉上的字還是我們一起刻上去的。」他釋然一笑,坦然如常。
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在拖動著時光的影子,穿透力非比尋常。那是他與木美美的過去!可是我的心為什麼有一點點痛?我確實是自作多情了。沐雲呀沐雲,他怎麼能是你所喜歡的人呢?
「我不是木美美。我是沐雲。」我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雖然那可能是一個極其浪漫的古代言情故事。「站在你面前的確實是沐雲,而不是木美美。」
「美美,你是怕拖累我,所以才這麼說的對嗎?」他從容地走了過來。我卻只想後退。他想的那個人是木美美,可我只是借了美美的身體不是嗎?
「美美,我知道你是怕因為木家此次難逃罪責而拖累我。可是,真是因為如此,我才會來這裡。我想……」他看了看膽怯的我,終於又鼓足了勇氣說了下去:「木家難逃此劫!我想帶你走!」
他已經站到了我面前,我倚著欄杆有些無力,退無可退。為什麼,偏偏是這樣?木家,我才不在乎木家呢!可是,之彥,你錯付了你的感情。我不是木美美,我是沐雲啊!「之彥,你錯了。你聽我講一個故事,不管你相不相信,你都聽完好嗎?」
他很怪異地看我,剛才的勇氣似乎轉眼之間就消失了。
我不理會他,只顧扶著欄杆,望著滿塘搖曳的荷,將我的故事娓娓訴來。
……
待我講完,他懷疑的神色越來越濃。「我不信。」他的聲音心疼地撥動著我心弦,眉籠得緊緊的,唇抿成了一條生硬的線條。
「雖然你不信,但這是事實。木家貪贓枉法,早遲都會接受天子的懲罰的。我不是因為怕連累你才說了這些。我是要讓你看清你的感情,看清你的感情是對木美美的。而我不是你所想的那個人。」我幽幽地說著,輕愁漫於字詞之間。之彥,我是喜歡你的,可是我不是美美,我是沐雲。這種無奈就要生生地將我的情感切斷,心裡的疼痛又烈了一分。面對你這樣一個完美得讓人找不出一絲瑕疵的男子,世間有幾個女子會不愛?
他不語。
我不敢看他,因為每看他一眼,我的痛就會加重一分。我很狼狽地想要轉身走開,只是他的手已經扣住了我的手指,十指交纏之下,我能清楚地看明白他的執著——很多年的執著。只是他的意中人是木美美,而不是我!我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他,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如今當他表明心意,我卻發現我只是做了一個替身。多麼可笑而荒唐!為什麼我沒有早早地意識到這個問題?
「你是美美!」他不容我不承認,語氣霸道。第一次,他不再斯文!「你是美美!你是怕皇上下旨誅你九族,所以你才不敢承認,編了一堆瞎話來誆我。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嗎?你以為我能眼睜睜地看你去死嗎?你已經不是皇上的昭儀,難道你就想要在這裡守著皇陵一輩子嗎?你難道不明白皇上將你選入宮就是為了要穩住你木家,而後伺機查你家的罪證嗎?皇上治你罪就是因他他要開始對付木家,如此而已。美美,不要傻了,跟我走!」他一口氣吐出好多話,企圖說服我跟他走,整個臉因激動而泛紅。
第一次,我看到了他作為凡人的另一面,有情有性的一面。如果是從前,我可能毫不猶豫就跟他走!但是,我不是木美美,我是沐雲。我欺騙不了自己。我只能跟隨著自己的心意走。「你放開我。我不是美美!我是沐雲。不僅你知道,皇甫文昕也知道。木家人侵吞國家財產,本該伏罪,與我沒有任何關係,跟你也沒有任何關係!」我掙脫他溫暖的手,雖然我很不想這麼做。我不想做別人的替身,我也不想傷害他,錯只錯在我們錯亂的相遇。雖然我喜歡他,但他不應該是我愛的人!現在,趁自己還沒陷太深之前,我得抽身離開。
「美美!」他一個跨步,將我圈進他的懷抱。他一低頭,下頜就抵住了我的額頭,傳來的分明是一種能讓人心往神馳的東西:「你知道嗎,至從十年前一別之後。我一直在找你,那日在池峰湖畔,我見了玉珮就知道一定是你。所以我不動聲色地贈字,然後做了你的食客。後來,我查到你到了京城,精心準備著去賞雪會見你。那詞其實是十年前我就想給你了。可是,十年之間,我們近在咫尺卻相互音信全無。我以為你會想起我來,也以為你是因為自己變胖了而自卑不敢與我相認,又以為你是忘記我了……你以為我會嫌棄你嗎?美醜都只是外在的東西,何況你本來也不醜。你很美,你知道嗎?十年前是,十年後也是!」
頭頂傳來的聲音沉沉的,依然很動人,醞釀著十年的情感,能不動人嗎?可我,注定只是一縷借了木美美身體的芳魂。我知道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氣,可這些事實於我是多麼諷刺!之彥,不要怪我,因為我的理由太充分了。我不是木美美,由始至終都不是。怪你,長得俊美得太驚人;怪你,飄逸得有些不真實;也怪你,出現在不恰當的時候,又不恰當地把我當作了別人。
「之彥。你的情都錯付了,不是因為誰忘記了誰,也不是因為自卑,而是因為我是沐雲。這具身體的前二十年對我來說都是空白的。你能明白嗎?」我說得很艱難,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攬住了他。原諒我,我真的很想這樣抱抱你,之彥。但是以後,我都不可能再這樣抱你了,因為我不想作別人的替身。你的話已經將我心中萌生的悸動扼殺了。
片刻之後,我放開了手。他感受到我已鬆手,雙臂已是自然地垂了下去。他的目光停在我臉上,而我臉上是決然的表情。於他,我是殘忍的;於我,他也是殘忍的。我們殘忍地傷了對方,就因為我們的相遇是錯誤的。
「之彥,我真的不是美美。我知道你用情之深!可我,真的不是你要的那個人!」我將手上的玉珮朝他遞過去。這玉珮是美美唯一的東西,應該屬於他。
他懊惱地閉上眼,臉上表情很漠然。顯然,他不相信我是沐雲。
我牽過他的手,攤開,將玉珮放在他手心,與另一塊合壁。在他的心裡,玉就是人。既然分了十年,也是時候讓玉重聚了。
轉身,我奔離將他遺在荷葉圍繞的原地。
桂花濃香,卻傷著兩段錯開了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