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微微送著初秋氣息。我在迷宮一樣的行宮裡奔跑著,左轉右轉,找不到出路,一如我的感情一樣,缺了堤,卻不知道應該傾瀉去哪裡。
我很殘忍,可是之彥,你對我又何嘗不殘忍?你的感情就像一把高高舉起的利劍,在我最不防備的柔軟處狠狠地插上一劍,血肉模糊。
淚像小溪一樣在我臉上橫流。風吹來,所見的不是漣漪,而是我脆弱的心。我的腦海裡,前所未有的清晰地呈現出了一抹優雅身影,又見玄色。為什麼要這樣?偏偏是我發現自己愛上你的時候?
情,像一張網,而我是那網中的困獸。難道真要慧劍斷情絲嗎?是的,我只能這樣做了。之彥,是你讓我發現自己多麼纖柔,可是以後,那便深藏我心,再不會解脫了。我的固執讓我做不得他人的替身。我,是沐雲啊,不是你兒時所見的木美美。原諒我,我必須斷了這一切。
在行宮裡兜來轉去,我仍沒尋著出口。我淚眼迷濛,一人迎面而來,身體被他撞了一個大趔趄。人家正是煩心不已的時候,他還不看清就撞過來!我忿忿地啐了一句,「沒長眼睛呀!」
「你懂不懂規矩,見到本王不僅不行禮,撞到本王還罵本王沒長眼睛?」對方厲聲道。
這聲音怎麼這麼熟悉?啊?我不會這麼倒霉吧!色狼!快跑呀!我頭也不回,第一反應就是狂跑。可是我那速度那裡及得上這色狼飛竄的速度。我還沒跑到十米遠,那色狼就立到了我面前。
「站住!跑什麼跑?」他穿著華貴且帶繡紋的粟色服飾,有一張與皇甫文昕酷似的臉,額上包裹著厚厚一層布,臭脾氣地大叫,想是被我砸破了頭,又沒找到我這個肇事者還在發火中。「你不是行宮宮女!」
我低著頭,弓身行禮,裝作細聲細氣地道:「奴婢是新來的。」
「去給本王端杯茶來!」他命令著。
「是!」我額上冒著冷汗,應了一聲。即使是低著頭,我也能感受到他犀利的眼神,希望他別看出破綻來。
「快去快回,給本王端到風月苑來!」
聽得這句,我如獲大赦般,舒了口氣連忙踩著小碎步離開。那晚的氣還在我心裡鬱結著,真想再多踢他幾腳!
「喂,你跑那邊幹什麼?膳間在這邊!怎麼這麼笨!」那只色狼的聲音很拽地響起。
我叫了一聲『苦』又轉了回來,顫顫兢兢地從他身邊經過,這回是渾身都在冒冷汗了。突然,頭上包裹長髮用的粗布圍帽沒了,長髮莫名地散了下來。由於擔心油煙侵蝕頭髮,我總是在頭上罩一隻自己粗布做的帽子,將頭髮掩起來。
「好啊,你既然送上門來了。本王就沒理由拒絕了,是不是?膽子倒是不小,竟然對本王下了手,還騙說叫星月,叫本王好找。」那圍帽正在那橫眉豎眼的色狼手上,他認出我了。
我還沒來得及動作,整個人就被他騰空抱了起來,遠離了地面。「你這個大色狼,你這個混蛋!你放開我!」落在他手上,我怎麼可能全身而退?我雙手揮舞,雙腳用力猛蹬,掙扎著大叫。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辦法。
「這行宮裡就數本王最大,你叫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敢把本王怎麼樣!本王今天就好好馴馴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本王就不信天底下還有女人能逃出本王的手掌心!」他哼哼地制住我的動作,眼神像獵鷹一樣銳厲,帶著狂暴與佔有。那是男人要佔有某個女人時才會有的眼神。
「你放開我……死色狼……救命呀……」我狂叫著。眼前的景物飛速地倒退,路過的宮女們對我的狂呼充耳不聞,怯怯地行禮卻沒有一個敢出聲阻止。
「哼!本王早說過,在行宮之中,誰敢把我皇甫文森怎麼樣?你不要再白費力氣,本王今天會好好款待你的。本王就喜歡你發怒的樣子,沒準兒你侍候好了,本王高興了就納了你做妾!」他臉含薄霜,話裡話外全是威脅與戲弄,瞇在一起的眼睛透露出無比興奮的訊息。
「皇甫文森,你這個卑鄙無恥的色情狂!來日我非閹了你不可,你這個混蛋!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好了……」我咒罵著,雙手朝他扇了過去。
他偏頭躲過,精光乍現,眉冷如冰,但那種色迷迷的慾望卻空前高漲,與他冷情的臉跟本不成對比。「你若再狂,本王就點了你的穴道。」
『砰』地一聲,門被他踹了開去,傳來一陣女人的驚呼聲。在皇陵還敢帶上幾名美女尋歡作樂,真是色不成器的皇家紈褲子弟!
「爺,您這是……」一名鵝黃衣衫的女子嬌滴滴地道,那身穿著涼快非常。旁邊還站著兩名長相極為標緻的女子!不用說,那一定都是色狼的女人。
「全都給本王出去,沒有本王的話,全都不許進來!」他大吼著,將我扔到了寬大柔軟的榻上。
幾名女子一陣錯愕,接著表情委屈地連忙出了門去,恐怕是沒見過色狼發這麼大的脾氣。
「你跑不掉了!」他雙掌一拍,兩扇門就自動合了上去,而後用手輕蔑地勾住我的下頜,得意的樣子噁心得讓我想吐。
「皇甫文森,你敢動我一根毫毛,我保證你會後悔一輩子!」我考慮著要不要說出我就是被貶來皇陵的『沐昭儀』,可私心裡我又不希望再與皇宮沾上任何關係。
「那你不妨試試倒底是誰會後悔一輩子!你已經勾起了本王對你的興趣,所以你休想再逃掉!」他龐大的身體欺了過來,慾望赤裸裸地寫在他近在咫尺的臉上。
我的身體受他欺迫不免又往榻上退了一分,突然我的手觸到一塊硬物!天哪,太好了,我有救了!一時情急,竟把那救命的金鳳令給忘了!我又驚又喜,臉上的驚恐瞬間轉為美妙的笑容。這種有恃不恐的感覺真是太棒了。死小子還想佔我便宜,不想活了!
見我突變的表情,皇甫文森不免愣了一愣,隨後又邪氣地咧了咧嘴:「本王不管你是誰,總之本王今天是要定你了!」說著,他的那兩隻爪子就伸了過來。
「慢著!」我驚天動地一吼,把他給震住了,伸手往腰側一探,那只亮晃晃的金牌就掛到了我的手指之上。「皇甫文森,你可把它看清楚了!」我將那金牌晃了一晃,色狼的臉頓時就扭曲變形。哈哈,死小子,服軟了吧!我從榻上蹦起來,直接踹了他一腳,正中要害,將他踢下榻去。
唉,真是痛,這小子身上的肉怎麼跟個銅牆鐵壁似的,害得我的腳都踢疼了。
「你……你……它……它怎麼會在……你手上?」死色狼不可思議地翻著一雙就快變成死魚眼的桃花眼,臉上一幅被我踢衰了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連話都說不完整,先前惡霸似的氣勢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皇甫文森,你這個大色狼。本小姐先前就說過了,你敢動我一根毫毛,我保證你會後悔一輩子!」沒想到這塊金鳳令真是好用,上次在皇宮被陷害我沒把它拿出來,現在反倒用來對付這隻大色狼了!
皇甫文森與皇甫文昕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必是皇甫文昕那個玩劣成性的孿生弟弟沒錯。這小子之張狂,連皇太后的壽宴都不參加,美名在皇陵為先皇守墓盡孝道,原來是躲在這裡享盡齊人之福。早先在皇宮就聽說過關於他的一些傳聞,言其最喜好收藏美女,性格乖張。世間能制住他的人只餘為數不多的兩三人,其中一人便是現在的皇太后,也就是兄弟倆的親姨娘。他兄弟二人的生母賢妃娘娘與皇太后為親姐妹,由於孝賢妃早逝,兄弟二人便由皇太后照顧長大,親近之情豈可是一般凡人可比?此番見金鳳令在我手上,沒把他嚇得尿褲子就算不錯了。
「是太后姨娘給你的?」呆了半晌,他的臉色稍稍正常了些,被我踢坐在地上的姿勢還沒變,臉上的疑問也還在,只是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早就被嚴肅給代替了。
這小子還挺識時務的!我端身走下榻,整理了一下衣衫,沒理會他的問題,右手『啪』一聲響亮的耳光就扇在了他左臉上,「這一耳光是代太后娘娘打的,打你好色成性。」
被我火辣辣地扇了一巴掌,他兩條眉又幾近豎了起來,作勢要發難於我,但見我手上的令牌,又立馬蔫了下去,默默地領受了。
『啪』『啪』兩聲,我左右開弓連給了他兩個耳光。沒人教訓你這皇家敗類,本小姐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女人也不是好欺負的。「第二耳光是代你死去的母妃賢妃娘娘打的,打你身為皇家子嗣卻行為卑劣為所欲為。第三耳光是代皇甫文昕打的,打你身為臣弟不為天子分憂,躲在行宮貪圖酒色,視為不臣。這三點你可都服氣?」
他沒料到我對他如此瞭解,還講得頭頭是道、振振有詞,出人意料地不僅不還手,眼中因激動而泛起的暴戾之氣還服順很多,坐在地毯上的身體挺得筆直,算是對我手上的金鳳令表達了由心的敬意。「你倒底是誰?」
「我是誰不要緊,要緊的是皇甫文昕初登皇位,你這做弟弟的不在朝中鼎立相助,卻在此花天酒地,那你與廢太子有什麼區別?將來如何面對得了你泉下父皇母妃?如何對得起養育你的太后娘娘?」我大聲質問於他。
他噤口不語,眉眼沉沉的,身上找不出半點先前那種驚人的狂妄之氣。
「最後一耳光,是我回敬你對我的不尊重!」話尾一落,我再次給了他一耳光!
他倒抽一口氣,沒料到我膽子大到又扇了他一耳光,但他自己又找不出半點反駁的理由,只得心甘情願之下享受了一頓我做的『五指餅』!
才給他四個耳光,算是本小姐手下留情了!我整了整衣衫,將手中的令牌別在腰側,長髮未綰,撇下被我扇得還在原地怔忡發怵的皇甫文森,輕輕鬆鬆地走了出去。
那三個媚態橫生又穿得極其暴露的漂亮女子見我推開門,六道目光朝我這一身整齊的粗布衣裳一齊殺將而來,而後生了些疑竇,又各自嬌聲叫著往屋內去了。
我腳步輕快地準備閃人,卻聽得色狼在屋內暴吼了一聲,聲音雜著沖天怒意:「滾!」驚起數聲女子尖叫!我掩嘴一笑,尋著路徑出了這所謂的風月苑。
待出了風月苑,一臉焦急的石之彥就朝我衝了來,「你沒事吧?剛才出了桂苑,宮女們說四王爺帶了一個穿粗布衫的女子去風月苑,正趕忙過來……」
我黯然,沉去眼中的傷:「沒事,這不是好好地出來了嗎?」
之彥,我該怎麼走出你給我擺出的困局?即使是面對皇甫文森這樣色性不改的怪胎,我也沒有這麼忐忑過!
「美美,這裡太不安全了,你必須跟我走!」他捉住我的手,誘人的溫暖傳遞過來,多讓人安心啊。
「不,之彥,美美會跟你走,可是沐雲不會!」我扭轉身,朝著迴廊的一頭決然離去。
「你跟我來!」不知他哪來的力氣拖著我就走,直到又進了桂花漫香的園子他才放手。他的額頭因為生氣而青莇畢露,斯文的臉卻越發地好看了。「我知道你忘記了過去。不過我可以講給你聽。」
他走在桂林裡,邊走邊說:「你不記得了嗎?我在西郊私塾唸書時,你時常在窗外偷聽我唸書。那時,你是一個像瓷娃娃一樣的小美人,才九歲。你說你讀不起書,所以才來學堂偷聽;從那以後近一年裡我每天都抽時間教你用樹枝在沙土上寫字。我們快樂得就像一對小鳥兒一樣。後來,父親大人在我生辰那天給了我兩塊一模一樣的玉,我就把著你的手將我們的名字用小刀分別刻在了上面,一人一塊。可是從那以後,你就再沒有出現了。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後來變胖了,但是在我心裡你永遠就是那個晶瑩剔透的人兒。在池峰湖看到你的時候,我內心中的那股狂喜跟本沒法形容。或許是我淡然的性格使然,所以很多東西我都講不清楚……」
「既然講不清楚,那就不要講了。我是沐雲。關於木美美的前二十年,我一無所知。」我太固執,固執得看清了既定的事實,便就斷然放手。然而之彥,你又何嘗不是固執得一塌糊塗?我的固執還及不上你的十分之一,但你的固執真真實實地刺痛著我。「木家與我跟本就毫無關係,所以我跟本不用走也不用逃,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不管你是誰,總之我一定要帶你走!」他心一橫,絕對的態度難得一見。
「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不需要逃。」我的話堅如鐵。「之彥,你心心唸唸的是美美,而不是我沐雲,就算跟你走,我的心裡也會有個難解的心結。何況你肩負朝綱,為皇朝的棟樑,如此重責豈能當作兒戲?再者你家有年邁的父親,尚需你傳承膝下,好生贍養,豈能因一己之私將他置之不顧?即便是有個萬一,我自己也能照顧得了自己,今天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我的理由都是他所不能拒絕的,他一介儒生,定會將家國之事看作頭等大事,尚不至於昏頭到如斯地步!所以即便是他一身纖華無塵、所向山野,卻終還是踏入了步步為營的朝政之中。倘若需要理由,那便是大愛無私,一個皇朝,一個老父,怎會是一個木美美能匹及的呢?忠孝與愛情不能兩全。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對我觀察入微,又像是在細細思量著什麼。那雙溫暖人心的眼睛將他複雜的心思洩露無遺。良久,當風吹來的時候,細碎的花雨之中,緊抿的兩片唇張開,又復合起來,隨後開開合合地說著:「你不是美美嗎?」那聲音分明是憂傷,分明是妥協,分明是夢破碎的聲音!
是的,我不是美美!再見了,我的之彥。我說不出話,因為他的憂傷填滿了我的心靈;而我的堅持也劃破了他的夢!
他輕輕地,張開懷抱,淺淺地擁抱著我,安靜得出奇!我閉上眼,聞著滿懷的香,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假裝我是那個正被他愛著的人。只是風聲漫過,他心微搖而惆悵;燦爛的桂花在風裡飄灑,零落了滿地的傷,我不是他的過往,也不該再為他思量!
這一天,秋日,之彥向左,而我向右。我們有了命運中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