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人醉處,樹與水遙望蕭索。
這晚過後,劉雲對我說起,方昭儀是他第一位妃子,伴了他許多年,向來冷靜,從不參與爭鬥,也難怪他會那麼信任她了,以致於要對我發些脾氣來。平心而論,方昭儀雖不是絕色之姿,生得也算丰標不凡,尤其因為修生養性之故,走起路來步履輕盈、珊珊作響,與皇后的大家風範相較,反倒成了楚楚動人的小家碧玉,又不乏才情,如此一來得他另眼相看也是必然的。可我竟也為這點小事生氣了!
「娘娘,您又坐了一上午。」春菊一邊為我披上件厚厚的外套,一邊念叨。
「華湘呢?」
「她出去了。」
「哦!過不了多久,就該是你們與親人團聚的時刻了吧!」柔柔地問她,自己卻在胡思亂想,什麼時候對窗望雨也成了最坐不住的我的節目。
「嗯,冬陽節過後就是了。」她停下手中動作,開心地笑了。
「沐妹妹,你什麼時候也學起方昭儀對窗望雨來了?」人未到聲先到,真不愧是皇甫文玥。這宮裡也就只有她敢這麼恣意而為了。怎麼?方照儀也經常這樣看雨啊?
「見過公主。公主怎麼有空到正文宮來?」
「還不是皇上說你呆在宮裡悶得慌,讓我帶小鬼過來走動走動,給你解解悶兒。」哦,原來是他開的口。
「那怎麼沒見到小傢伙?」進門處只得她一人,沒見小鬼身影,我稍稍有點兒失望。
「沐姐姐,我在這裡呢!」小文喜小臉兒紅通通的,聲音顯得很費力。一看,原來他手上拎著個足足有他腰那麼高的木桶。『咚』一聲,木桶著了地,水花四濺。
「你這是?」真不明白,跟著皇甫文玥沒多久,他也變得這麼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
「沐姐姐,我怕你悶,所以呢從御膳房抓了兩條大鯰魚過來。哪,你看,還都是活的!」說著,他一手挽起衣袖,伸手就往木桶裡一撈,手上就多了一條約摸兩斤半左右的生猛鯰魚,魚尾還不停地在擺動,像是在為自由而反抗。
「哦!怕我悶,就弄兩條魚來招呼我?你呀,真是只饞貓!」他憨態可掬的樣子煞是好玩,於是出言笑他。哪知他一個不小心,魚就滑到地面上了,結果成了『滿地找魚』,把我和皇甫文玥逗得哈哈大笑。
「沐姐姐,你別笑啦!快準備準備吧,我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哦!好不容易皇上准我來了,你就行行好,做一頓吧!」他好不容易把魚捉住重新扔進桶裡,伸手就要來拉我的衣襟!
我連忙閃身,讓開他那雙沾滿魚腥味兒的手。「我做,我做,怕了你這小鬼!」
「還是沐妹妹手巧!小文喜,以後可要用功讀書,不准再貪玩了!」皇甫文玥嬌笑著,不忘教育他一頓。
結果,我做了兩大缽麻辣鮮香的水煮魚,特意配了降火的菊花茶,把皇甫文玥和小文喜辣得呱呱叫,不停地喝茶。哪知兩人像吃起了癮,等麻辣勁一過,又吵著說下次還要再吃!一大一小兩個活寶般的人物在正文宮裡鬧開了,哪裡還感覺得到冬天的冷?
我趁皇甫文玥不在時將一封信交給了小文喜,囑咐他出宮交給桃兒,請她幫忙讓戚玉查證些事情。
「放心吧,沐姐姐,我一定送到,不對任何人講。」小傢伙吃飽喝足,拍著胸脯向我保證。
「那就好。姐姐沒白疼你一場!」我笑顏如花,放下心來。
「姐姐!」小文喜抬頭看我。
「嗯。想說什麼?」
「你這次回宮變得好美哦!我都快不認識了!」這話他肯定已經憋了很久!
「是嗎?」
「是真的,薇薇說姐姐變多了!所以我一直想來看你,但皇上不讓。」他吐了吐舌頭,表情很可愛。
「皇上現在在哪兒?」話一問出,我就後悔了。
「他還能在哪兒?在御書房和臣子們議事唄!」皇甫文玥看穿我,將我的話接了過去。
「哦。」我出了房間,走到走廊前,看雨水一點一點落入池子裡,幻化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皇甫文玥也站到了我身旁:「沐妹妹,皇上對你是用了心思的,別負他。他其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兒,只是生在了皇家,有了不得已的地位與身份。」
「知道了。」心裡突然生出些莫名其妙的連自己也把握不住的感覺。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兒又怎麼樣?身邊美女如雲也是於事無補的。
「下了好多天雨了,怕是要下雪。你呆在正文宮也是悶著,不如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怎麼樣?」她突然興起,樣子顯得很興奮。
「什麼地方?」宮裡還有好玩兒的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她有些神秘,拉著我的手就要走,像陣急驚風,然後招手叫正在吃乾果的文喜:「小文喜,過來,我們一起去麗文閣!」
「好,好,我要去,我要去!」果真是近朱者赤,文喜的性格幾乎得了皇甫文玥的真傳了。
麗文閣,其實是份屬御書房東面的一座兩層閣樓,擺設極為簡單,四面是寬寬的窗欞,若是有陽光,打開窗,閣樓裡的光線會非常好,視野也極為開闊,能將庭院裡一小片梅樹盡收眼底。可我實在看不出這裡能有什麼好玩兒的。
皇甫文玥拉著我的手上踩著結實的木梯上了二樓。我們的腳步聲在無人的殿閣中很有節奏地迴響。「這是我們兄妹幾個年少時最喜歡的一處地方,閒了便到這裡來玩兒,多是作詩作畫,一群人可熱鬧了。看,那邊一整架子上放的都是我們那時作的畫、題的詩。」
我朝她所指方向望去,兩排座椅之後擺設著一套又長又高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整整齊齊的卷軸。「可以打開來看麼?」也不知道那時他們都畫些什麼?
「可以啊。我也是閒著無事,便會來這裡看看。如今也只有我一個人常來這裡了。」她興致沖沖地朝書櫃走去,一路上用手滑過一兩旁的座椅,發出輕微的響聲。而窗外,霏霏的小雨正下得正酣。
「姐姐,這裡也有很多皇上的手筆哦,別的地方可看不到!」文喜在身後提醒著我,自己也是很開心地朝書櫃跑了過去,左看看,右翻翻,手腳不停,嘴上還念著雜七雜八的東西。
「沐妹妹,你看,這是當年我畫的。」皇甫文玥從右面的櫃檯上抽出一幅完好的畫,攤開了對我指指點點。我一看,原來是一幅春柳圖,筆觸有些生澀,卻已有些不凡的功底了。「公主畫得真好!讓我畫我可畫不出來!」
「還有,你看,這左面的都是皇上畫的。」我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全是由上等齊州宣紙做的精美卷軸。皇甫文昕的大作?我指尖一點,便從中抽出一隻卷軸,小心解開繫帶,就著桌面攤開,上好的宣紙鑲在褐色的底捲上,豁然是一幅垂簾美人圖。那美人衣著極為簡潔,手握搖扇,長眉連娟,微睇綿藐又顧盼生輝,撩人心懷,垂簾之下彷彿有股暗香襲人而來。這面孔似在哪裡見過,又說不上來!待我細看落款,豐筆之下,宛如龍騰的字跡內容為兩句題詩『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然後是『皇甫文昕仁圖二十五年拙筆』,卻未有提及畫中人是誰!想不到,以皇甫文昕的個性也能作出這樣的美人圖來,且畫功深厚,整個筆觸細膩非凡,將畫中人的神韻盡呈於紙上。
我盯著這幅熟悉的美人圖,一時又想不起倒底是在哪裡見過圖中人,獨自納悶。
也許是我半天沒作聲,皇甫文玥湊了過來,看見我手中的畫,也呆了片刻,卻又沒說話。
「公主認識畫中人?」憑直覺我知道她應該識得畫中人的,否則她不會呆了片刻。
考慮再三,她開了口,仍是有隱瞞:「你還是自已問皇上吧!」
讓我自己問他?有什麼不可以講的嗎?「那我不問了。」默默將畫重新捲起,繫緊繫帶,將其放回原處,隨手又抽了一幅,哪知打開一看竟又是先前的美人,只不過由坐姿換作了站姿,圖的右下方仍是兩句題詩。接下來打開的兩幅之中有一幅仍是這位美人!真是暈透了,難不成這一堆畫裡大都是這位美人了?不看了,看了鬱悶!相較皇甫文玥和小文喜雀躍無比的心情,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他用了這麼多筆墨去描繪這位美人,想來這人對他極為重要。原本是與我沒關點關係的事,我竟然不高興!意識到這一點,我真想自己抽自己一個嘴巴。
憑窗望雨,閣樓下的梅在霧氣裡飄散著幾絲香氣,想是有些梅花已開了。「公主,你和小文喜繼續在這裡賞畫吧,我先回宮了。」
「這就走了啊?」皇甫文玥咧著嘴,面前擺著一大堆打開了的畫,聽我說要走,一時手忙腳亂,畫卷落了一地。小文喜在一邊任勞任怨地拾掇著,不時歪著腦袋看我。
「嗯,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宮了,謝謝你帶我到這裡來。」
她原本是無意的,沒想到讓我看到那些畫,見我堅持要走,也沒好攔我。帶著春菊走在回宮路上,我使勁在腦海裡搜羅著倒底在哪裡見過畫中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怪哉!不過,皇甫文昕的文才也是極出眾的,那畫就是最好的證明。
經過一陣七彎八繞,我竟帶著春菊走到了正清宮前,心想反正路過了,不如進去探訪一番!叫了門,宮女將我和春菊帶了進去,由於已登門去過一次,算是熟門熟路了,宮女也沒有專門去提前通告。等我們進殿時,才發現方昭儀正在仔細地描繪一幅早梅圖,筆底功夫真是了得!待她題了字,停筆後才驚覺我在一旁。
我行了禮,將目光從畫上移到她的臉上,靈光一閃之後驟然明白,她與那畫中美人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她那雙眼睛以及下頜部分!怪不得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又想不起來,原來是人有相似!可是,那畫……我便有了些不明白。
見我盯著她看,她『撲哧』一聲笑了:「沐綵女怎麼看入神了?」
我只好移開眼光,重新去看那幅生動之極的造詣之作,果然是才女,字畫均為一流。「是娘娘作的畫太好了,所以看得入神了。以後還要向娘娘多多請教才是!」嘴上這麼說著,其實我心裡暗笑自己那奇爛的才情!
「要是你喜歡,這幅早梅圖就送你罷!我也是閒來無事,即興塗鴉!」她說著就將已風乾的畫捲起,遞了過來。
我心想,這敢情好,我正要找方法要她筆跡呢!她這麼大方,我也不好意思不要是不?索性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道了聲謝。接著又在她的正清宮瞎坐神聊一陣,我才拿著手中的畫,掖著心裡的小算盤,高興地回了正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