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淑妃(二)

我急驚風一樣地趕去了正陽宮。幾個不經事的宮女見了我張惶下叩,懼怕無比,彷彿我是個害人的妖孽。我一門心思只想找皇后弄清這件事來,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影子,宮女們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等我匆忙地跑出正陽宮宮門,心裡已是陰雲籠罩,會不會是他為了我徹查皇甫煙玉的事,處置了皇后和淑妃?兵權一旦收回,姬家的命運就全掌握在他手裡了。如果他這一切是為了我……我不敢再往下想,我怕再想,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會被玷污;我怕再想,自己就會成為間接害死心玫的兇手,成為讓後宮染血的根源。

「雲兒,你急匆匆地要去哪兒?」溫熱有力的一雙手扯住我的手,他擔憂的神色讓我一目瞭然,「你才回宮,身體這麼弱,我會擔心的。」

「你把皇后和淑妃怎麼了?」我不是最希望一個人獨佔他的嗎?這話怎麼從我的嘴裡質問出來?或者說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後宮流血的場面吧。

「雲兒,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激動,先聽我說!」

「心玫是怎麼死的?儘管我真的非常希望你一輩子負了所有後宮女子只愛我一個,可我不想看到有人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不可以重頭來過的!昕,你聽明白我在說什麼了嗎?」當著所有宮女的面,我用了那麼親切的字眼:一個水心玫最希望我叫的稱謂,一個我最喜歡叫的關於他的稱謂。

「雲兒,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很認真地直視我的雙眼,幽深的眸子散發出迷魅的光芒,跳動的睫毛像羅織的網般誘我墜入他的溫柔。

我不作聲,靜待他的答案。

「她是自縊的。我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做。她是自縊的。雲兒!相信我,我沒想過再追查食物中毒的事,從來沒有想過,我只想讓你回到我身邊來!」他的話發自肺腑,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沒有隱藏任何罪惡。

我很溫柔地笑了!「我相信你!」雙手不顧形象地攬住他的腰,將臉靠在他胸前,聆聽著他的心跳,『砰』地一下,『砰』地又是一下,一張一弛,平靜而舒緩。只是心玫,你為什麼這麼傻?「她沒有留下什麼嗎?」

「今晨,宮女發現她時,她已氣絕多時,留有書信一封,我命人燒燬了。雲兒,煙玉的事,就不追查了好嗎?」他低低地附耳說著,言語中滲出幾分惆悵來。

「皇上,請為臣妾和煙玉做主!」聞得話聲,我與他驟然分開,但見皇后雙眼紅腫地跪伏在面前,面容憔悴無比。

我呆呆地盯著她,見她眼淚似斷線珍珠般灑落面前,哭得好不淒慘,一時怔然竟忘記行禮。

「皇后請起!」皇甫文昕當即將她扶起。我這才醒悟,自己還在正陽宮門口呢!「參見皇后娘娘!」

她沒有理會我,卻是稍稍朝皇甫文昕靠了靠,又說:「請皇上嚴辦御膳房參事曹和!若非他,煙玉怎會,怎會……」

曹和?我心一驚!他不正是去年太后壽宴時與我作對被我免職的御膳房總管嗎?天哪!莫非是他一直心懷不軌,處心積慮地要報復我?如果是這樣,那皇后豈不真是無辜?可是,如果是曹和下毒,心玫又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要自殺?

「曹和?皇后,你這是?淑妃她……」皇甫文昕顯然也為她的話感到迷惑。

「皇上,求您還心玫一個清白,她是為了臣妾不得已才認罪的呀!皇上,您想想,心玫與臣妾原本就姐妹情深,她怎麼可能害玉兒呀?」她雙腿一彎,當即又跪在他面前,也不管這許多宮女侍衛都看在眼裡。

照她所說,水心玫忌憚我得天寵,怕我有朝一日回宮後皇甫文昕將皇甫煙玉中毒身亡一事歸罪給皇后,從此牽連姬姓家族,因而自縊,且留書認罪。皇甫文昕為保全姬家,因而將書信焚燬,匆忙將淑妃送出宮安葬,將此事給壓了下來,並且不打算再追查此事。

我總覺得這之中有什麼不對,就是一時想不起,又聽見皇后哀聲道:「皇上,心玫是無罪的,臣妾查訪皆怪那曹和,因與貴妃結怨而害了煙玉呀!皇上,您要為臣妾和玉兒做主呀!」

「傳朕的旨意,將御膳房總管曹和押至內宮局,交由禁軍著領風楊親自審問,即時回報。如皇后所言屬實,將這惡毒的奴才給朕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像現在這樣青筋畢露,暴戾之極!也是了,皇甫煙玉是他第一個孩子,無論如何血濃於水的親情是無法割捨的。即使他從不外露失去女兒的心痛,但那痛卻是深入骨髓的真實存在著。

「臣妾謝皇上,臣妾替玉兒謝過皇上。」皇后哭得一踏糊塗的臉終於雨過天晴。

「常德——」

「奴才在!」

「如查屬實,厚葬淑妃!另外,傳朕口諭給崇文閣大學士石之彥,為淑妃寫本紀!」

「奴才領命!」常德畢恭畢敬地道。

皇甫文昕彎腰,長長的衣袍拂在了地面上,將皇后扶起,一雙握過我的手卻將皇后柔軟的手握住,「如果皇后所言非虛,朕會還玉兒和淑妃的公道,到底是朕欠你和玉兒一些!好好休息,養好身體,你憔悴多了!」

這話是出自他的本意嗎?我狠狠地吃起醋來,抬頭即見『正陽宮』碩大的牌匾高懸於樑柱之間,朱紅色的宮門靜謐莊嚴。這樣一個特殊的空間裡,彷彿我才是那個由始至終都多餘的人!也許他的話是對的,是我不應該亂走,這麼一想,我便心生退意地向兩人行了禮:「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有事先退下了!」

「妹妹,前番姐姐也是急怒攻心,因為玉兒……」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言下之意是要為她先前趾高氣揚去冷宮找借口。換了是我,絕無法將她眼下這份賢淑演得這麼逼真。

「臣妾不會放在心上。如果皇上與皇后娘娘沒什麼吩咐,臣妾先告退了!」行了禮,我領著春菊和另兩個宮女就回宇陽殿,沒有看皇甫文昕一眼。我怕看到他臉上的關心和愛護都是為了皇后,而不是為我!我終究是個無法將他拿來與他人分享的女人,一旦別的女人出現,我就會妒忌得發狂。

從正陽宮,一路閒逛著,雕欄玉砌、輝煌無度的宮殿樓閣,還有這明媚的初夏美景都無法入我的眼。他沒有跟來!我無端地寂寞了。

「娘娘!」春菊看我百無聊賴的樣子,似有話要說。

「嗯!有話就說吧,這又沒有外人!」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

「您的手……」她擔心地看著我的手。

手中傳來的痛楚讓我驚覺方才自己一直緊攥著用絲巾包裹的那碎了的碧玉鐲子!碎鐲的刃早已刺破手心,血浸在潔白的絲巾上,朱紅點點,像細小的花蕾,散發著詭異的色彩。

「娘娘,疼嗎?」春菊抽出她身上的絲巾,伸手就要替我包裹。

「不疼!不用包了!」我笑笑,盯著暢遊水中的錦鯉出神。

「娘娘,要不還是先回殿讓太醫來看看吧!」春菊咬唇看我。

「沒事。我想靜一靜!」心玫,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這麼看輕自己的生命?皇后,即使沒有你的保護也還是皇后,她並非你想像的那麼善良呀!你真傻!我突然又想起皇甫文昕來,他不是個絕情絕義的人!不知道他是否有意,居然讓石之彥為淑妃寫本紀——本紀是後宮之主方能擁有的殊榮,而石之彥,將來他為心玫寫本紀時,可否知曉他筆下這位冰清玉潔的女子原本從少時就鍾情於他呢?眼下這後宮,只剩下我與皇后,我們之間隔著皇甫文昕,爭鬥卻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