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皇后無冕(四)

他在正陽宮!姬灩在鬧什麼?還需要驚動太后?我左右猜測著,揮了揮手,說:「既然領了皇命,那就快去吧!」

得了我的話,小太監叩謝著起身,跑得得飛快。

「娘娘,夜深了,要不咱們回殿吧,不用去湊什麼熱鬧了,您的身子要緊!反正十五就在眼前,賢妃娘娘就是再鬧,也不濟事的!」秋蘭勸和了一句。

「不,去正陽宮!」我倒要看看姬灩究竟鬧出什麼動靜,竟需要太后娘娘親自去?這麼說完,那灘幾乎乾涸的血又出現在眼前,我突然有點暈眩。「快,秋蘭、冬蘭,我們得走快些!」

到正陽宮時,正陽宮裡外燈火通明,裡裡外外站滿了侍衛、宮女和太監。怪不得御書房一個鬼影兒都沒有,原來全到了這裡!我大感意外之下,我藉著一隻又一隻燃燒著的明亮火把,聽著一浪又一浪的叩拜、請安的聲音,從眾人迅速讓開的通道裡進了正陽宮,轉到正殿。皇甫文昕頎長的身影就立在殿前,背對著我。兩三個姬灩的親信宮女,顫顫兢兢地站在殿門前,擋住了我的視線。才一靠近,夜合花的花香馥郁而來,纏纏綿綿!

只聽得皇甫文昕用極盡溫和的聲音勸說:「灩,你別做傻事!」

我顫動著站定,聽著他極致輕柔的話,幾分酸澀湧上心間扉。幾個宮女發現了我,我還沒來得及伸手阻止,她們就已低身行跪禮:「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

宮女的聲音清晰地落入殿裡殿外的所有人耳裡,皇甫文昕木然地轉身,眼裡佈滿血絲,訝然於我的到來:「雲兒,你怎麼來了?」

舉目一掃,殿裡的姬灩盛裝在前,雙手握住一把尺長的尖刀。刀身在燈光之下泛著玄妙的銀光,冰冷、放肆又極致鋒利。她見我,並沒有驚訝,只是憤怒地瞇眼看過來,目光似無形的利刃一樣凌厲。我就知道她是不可能那麼安靜的,她只是在等待報復我的機會。

我沉默著淡然看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麼,沉默著淡然看她。

「都是你——」聲音很張狂,顯然與她外表的冷靜不成對比,那眼光裡全是徹骨的恨。與此同時,刀劃破了她的外衣,『嘶』地一聲。我的心猛然被提到了嗓門兒口,緊張得手心沁出了汗,皺眉轉向他求助。。

宮女朝著她尖叫幾聲:「娘娘——」

我緊張得手心沁出了汗,皺眉轉向他求助。

「灩,你別衝動,是我欠你,你別這樣……快把刀放下!」他急得滿頭大汗,眼光緊聚在她手中的刀上,雙手捏成拳,準備隨時衝過去奪走她手上的刀。

但是,她絕望地拒絕相信他,並燦爛地笑起來,笑音在殿裡來回激盪,迅速轉為淒厲,最後是令人心神俱裂地悲傷。「啊——」尺長的尖刀沒在她胸部,刀柄上的那雙纖細的手顏色鮮紅,像五月的石榴花一樣火熱,又沒有任何溫度。「我要讓你後……後悔……是你……欠……我……」

血從她的胸口汩汩湧出,那身象徵高貴身份和地位的紅頃刻之間便被血染了個透。釵發散亂的姬灩嘴裡溢出一口血來,血珠順著她的唇角流了下去,清瘦的臉變得更加憔悴、蒼白,和殿內那夜合花一樣涼,但她卻露出一個噬心的媚笑,話語斷斷續續,每吐出一個字,她嘴裡的血就湧出一些,「是……你……欠……我的……玉兒……是……是她……害……害死的!」她那只染血的手不甘心地指向我,滴著血,很是恐怖。她的眼神絕望、哀傷、恨意綿長,使我驚恐地後退幾大步,搖搖欲墜地靠在殿門。

「灩!」原本靠向我的他,驚叫著衝過去,緊握住了她那只駭人的手,也染了一手鮮艷的紅。她的身體像秋風中的樹葉一樣,翩然而下,將她從前的優雅演繹得分外到位,最後軟倒在他的懷裡,而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彷彿在宣告著她的勝利,眼睛一動不動地落在我身上,僵硬而固執,聲如蚊蠅地說:「我……要……你……後悔……」又是一口濃稠的血……嫣紅一片……

我啞然無語,瘋狂蔓延的恐懼震住了四肢百骸。她用死,來戰勝他對我的寵愛!她寧願堅強地死,卻不願這樣卑微地活著在我對她造成的陰影裡,以生命為代價來剝奪他對我的愛。她太可怕了!

我滿眼觸目驚心的血紅,紅色的衣衫,紅色的血,就連她的笑也被渲染成了殘酷而妖艷的紅色!

「灩——」他長嘶一聲,懷裡的人已雙手垂地,那刀深插在她的胸口,血花將他的衣衫染紅了,還爬上了他的臉。那雙眉緊緊地結在一起,他的臉漠然了,用結實的臂膀把滿身鮮血、毫無生氣的她摟住,吼出一聲五味雜陳的話:「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報復……你為什麼要報復……為什麼……」

我第一次聽到他如此悲憤的聲音,第一次看他發狂吼叫的樣子……那不是為我,而是為這個出身高貴,寧願用死來驗證愛情的女人!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突然之間變得可貴起來,作為一個傾盡心血為他謀權天下的女人,雖然沒得到他一生最可貴的愛,卻有一顆如血一般火熱的心。不管她是否做過許多錯事,卻仍是最愛他的女人!如果不是我的出現,這個菲圖皇朝將是一個帝后和睦的趨向繁華的王朝……

那刀是她自己握殺的,然而我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時候,所以這一刀不僅僅是結束了她的生命,還深刻地割裂了他與我的感情,而她的臉上,綴著微笑,那是打敗了我而發出的笑……我慘笑一聲,突然敬佩起這個女人——這個骨子裡血性十足的女人。她只用一瞬間就成為了他身上永久的烙印,使他背負上歉疚的罪名,而我正是這份歉疚的載體。一切事物都因為她的血而停滯了,連那夜合花的濃香也因為血的濃重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血,熱的血從她身上的刀口處急馳……我忘記表情,忘記叫喊。宮女們也忘記尖叫。殿內靜得壓抑、窒息,唯有血的腥膩在空氣裡慢慢彌合。

她死了,一雙秀雅的眼帶著微笑——不,應該是對我的嘲笑——一直落在我身上,不曾移開!為什麼一個這樣擁有權貴、聰慧的女子,要選取這樣的方式來報復?我的身體在發抖,為她這樣的舉動不知所措,更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

我試著叫他一聲:「昕!」

他抬頭看我,深深地迷惑,像被什麼卡住了喉嚨,哽咽著問:「你為什麼要來?」

他在質問我!我為什麼要來?我也不知道,難道我真的是來看熱鬧?像秋蘭說的一樣?因為這句問話,我張惶不安。她說,不是她害死皇甫煙玉!那麼,難道是我?我陷入了不可消除的僵局,重新凝視著自己這一雙手,難道它們也沾染了罪惡?「昕——」

他抱著她火紅的身體,重複地問:「你為什麼要來?」懷疑、不安、嚴酷佔據了他的雙眼,晦澀地看我,唯獨沒有愛的痕跡。

「我……我來看你!」也許,滿眼的血讓我愧疚,或者說是一種油然而升的同情,原本理直氣壯的話居然被我說得生硬、結巴。

「你走,回宇陽殿去!」他拋出生硬的言語,再不看我。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見已不語的他低頭鎖住逐漸沒了溫度的姬灩。她那身張狂的紅衣讓我突然明白她為什麼選擇這樣的路!一個原本堅強的,擁有莫測城府的身為後宮之主的女人在絕望的時候寧願用死去留住她所愛的男人,也不要活著看這個男人獨寵我這個宿敵!而且,她最後還用了卑鄙的一招,將皇甫煙玉的事又套回了我身上,所以深愛我的那個男人猶豫了,冷漠了。

「我走,我走——」做什麼皇后?開什麼玩笑?他是個君王,可他不該這麼冷漠,不該!僅是這麼一瞬,我感覺到了他的陌生,內心突然湧上一股害怕,伸手捂上了小腹,倉皇而逃。好,我走!我沒有眼淚,我相信他愛我,但是現在這份愛中間因為姬灩如此激烈的死生出了難以癒合的傷口!以後,我們還能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嗎?

心亂如麻的我強撐著不堪重負的軀體紊亂的我強撐著不堪重負的軀體,遠離殿中屬於他們兩人的空間。出了正陽宮宮門,太后已到,我詫異著行了禮,不等太后允可起身,旋身而去。

太美好的東西並不一定都能實現,現在這宮裡終於只剩下我一個了,可姬灩卻是這麼狠地在我和他之間築起了一堵厚實的高牆。眨眼之間,美好的一切都變作了未知數。想著這些,我思緒起伏,神情恍惚。

「娘娘?您在想什麼?」冬蘭憋不住地問,杏眼中全是驚亂。

「沒什麼!」原本漸熱的夜被滿腦的血紅攆淡,收緊披風,我兩手交纏,躊躇不前。十五,我不會再穿上那身高貴的朝服,因為從頭到尾,我都不想!做皇后的,永遠只有姬灩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