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擎蒼返回萬花樓時天已濛濛亮,可兒、綺紅和珍珍都在忙著打掃庭院,燒水做早飯了。冰凝一瘸一拐地過來想要幫忙,可兒忙扶住她,「你燙傷這麼厲害,林媽媽不是已經准你休息幾日了嗎,快回屋去吧」。
「冰凝」,向擎蒼朝她們走過去,「昨夜你可曾聽到屋裡有動靜?」
可兒驚道:「昨夜?我與冰凝同住一屋,並未聽見什麼響動,昨夜又出什麼事了嗎?」
冰凝也搖了搖頭,她睜大眼睛看著向擎蒼,臉上是一種茫然無措的神色。
「你們真的沒有聽到任何響動嗎?」向擎蒼又問道。
冰凝依舊茫然搖頭。可兒也道:「昨夜姑娘們都有客人,不需要我們伺候,冰凝原本就在屋裡休養,我回屋後我們便熄燈早早睡了。興許是白天太累了吧,昨夜我睡得特別沉,若不是冰凝叫醒我,我恐怕現在還在大夢中呢。」
「你也睡得很沉嗎?」向擎蒼又問冰凝。
冰凝搖著頭比劃起來,一旁可兒代她回答:「冰凝說她因為腳傷作痛,夜裡常會痛醒,睡一陣醒一陣的,但確實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大人」,張涵一聲高喊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到了向擎蒼身旁,低聲道:「大人,出事了。」
向擎蒼驚抬眸,「出了什麼事?」
張涵道:「位於京郊牛頭村的一座土地廟內發現了一具燒焦的屍體。」
向擎蒼趕到那破廟時,仵作剛剛驗過屍。
「大人,聽村民們說,昨夜四更時分有人出外如廁,見到土地廟燃起了熊熊大火,大驚之下奔走呼叫大家滅火,村民們合力將大火撲滅後,發現廟中有一具燒焦的屍體」,仵作稟道,「屍體已完全燒焦,只能根據形態判斷出是一名身材瘦小的女子,其他體貌特徵無從辨認。」
向擎蒼蹲下身來細瞧了一陣,詢問仵作:「口鼻內可有灰燼?」
仵作回道:「沒有。」
「死者並非被燒死,而是死後被焚屍的」,向擎蒼緩緩起身,道:「凡生前被火燒死者,其屍口、鼻內有菸灰,兩手腳皆拳縮。緣其人未死前,被火逼奔爭,口開氣脈往來,故呼吸菸灰入口鼻內。若死後燒者,其人雖手、足拳縮,口內即無煙灰。該死者的情況屬於後者,可見是死後焚屍所致。」
張涵道:「大人,您是說,這女死者是先被人害死,而後放火將這土地廟連同屍體一同燒燬的?」
「正是」,向擎蒼攢眉,「先殺人後焚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要掩蓋死者的真實身份。」他話音一頓,旋即又問:「這村裡可有人失蹤?」
「奇怪得很」,張涵道,「整個村子查遍了,並未有人口失蹤,看來死者不是村裡人,而是被凶手從外面帶來的。但屬下詢問過,之前村裡也不曾見外頭的人來過。」
向擎蒼推測道:「此地離京城最近,這土地廟又處在這僻靜的山頭。如果在京城殺人放火,必定會鬧出很大的動靜,而在這裡,趁著夜深人靜點火,待到被發現時,屍體已被焚燒得差不多了。這一切處心積慮的佈置,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隱藏死者身份,這當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知怎的猛地想起昨夜遇見的那個蒙面女子,他們交手的那片密林正是通往牛頭村的必經之地,難道這個案子會與那蒙面女子有關?
命案接連發生,是偶然,還是有某種必然的聯繫?一切都雜亂紛紜。回到錦衣衛北鎮撫司後,向擎蒼反覆思量卻難得其要領,他雙手支撐著頭顱,思維混沌不堪。
「大人」,張涵又來了。
「又有什麼事嗎?」向擎蒼重重吐了一口氣。
張涵道:「宮中錦衣衛已查明,在顏如玉被害的那天早晨,雲錦公主到御花園內採摘了許多白色的木槿花。」
「雲錦公主?」向擎蒼怔了一怔。
「雲錦公主是去年才回宮的。她自幼體弱多病,那年正好皇上親自上武當山祭祀玄武神,皇上素來崇尚道教,又與武當派掌門玉虛子道長相談甚歡,便將小公主送入武當門下,直到去年才將已長大成人的公主接回宮來」,陸炳聽向擎蒼說了雲錦公主採摘白色木槿花之事後,向他介紹起這位公主,「雲錦公主出生於嘉靖五年,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但她的母親是個身份卑賤的宮女,且生下女兒後就死了,所以去年公主回宮後,皇上才給了封號,也沒有舉行正式的冊封儀式,包括你在內的很多人對這位公主都不甚瞭解」。
向擎蒼微嘆了一口氣,「看來這位公主並不受皇上的寵愛」。
「話不能這麼說,皇上會想起要將她接回宮來,就說明還是在乎這個女兒的。而且聽說雲錦公主十多年來盡得玉虛道長真傳,武藝超群,皇上對她很是讚賞哪」,陸炳微笑道。
向擎蒼不以為然地一笑,「體弱多病之人習武,不過起到強身健體的功效,何況是位嬌貴的公主,玉虛道長豈敢造次。依我看,不過是花拳繡腿罷了。」
陸炳不置可否,帶著自嘲的意味笑言:「牽扯到一個嚴世蕃,這會兒又連雲錦公主也有了瓜葛,這個燙手山芋,不好接啊!」
張涵領了一位生意人模樣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啟稟陸大人、向大人,屬下等在京城內查找失蹤人口,這位天來客棧的沈掌櫃前來報案,稱有位女客兩天前晚飯過後出門,已經兩天兩夜未歸,他懷疑那位女客出事了。」
「那位女客是什麼人?你為何有此懷疑?」陸炳問道。
沈掌櫃於是詳細道來:五天前,天來客棧來了一位投宿的女子,那女子風塵僕僕,衣衫襤褸,卻難掩絕色姿容,她哭訴自己是餘杭人士,叫李媚,因家鄉遭遇大水,公婆和丈夫都被洪水沖走,留下她孤苦伶仃,只得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投奔姐姐李嬌,一路輾轉顛簸,到了京城已身無分文,希望掌櫃的能收留她一晚。沈掌櫃見她實在可憐,便讓她在下人房內將就一晚。第二日,李媚便出外尋找姐姐,她並不知道姐姐住在何處,只能漫無目的四處打聽,但一直到天黑也沒有結果,只能又回到天來客棧向沈掌櫃求助。
向擎蒼問道:「李媚只知道自己的姐姐李嬌在京城,卻並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何處居住是嗎?」
「正是」,沈掌櫃道,「她說姐姐李嬌與她只是偶通書信,定期託人帶些銀錢衣物給她,卻從不告訴她自己在京城做什麼。」他稍稍一頓,又接道:「但是那天晚上,突然來了兩個用紗巾將自己的臉裹了個嚴嚴實實,非常奇怪的女人,說是來找李媚的。我帶她們去見了李媚,她們將我支開,後來我隱約聽到了哭聲和爭吵聲,但後來她們三人一起出來,像是已經和好。其中一個蒙著臉的女子出手非常大方,包下了一間上好的客房,說要讓李媚多住幾日。我想既然要多住幾日,又給了那麼多銀兩,總不會就這樣不回來了吧。」
陸炳略作思忖,道:「或許她找到了姐姐,住到她的家裡去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既然這樣為何不退房呢,何況她隨身攜帶的包袱還留在客房中」,沈掌櫃道。
「你知道那兩個奇怪的女子是什麼人嗎?」向擎蒼問道。
沈掌櫃搖頭,「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李媚不說,我也不方便過問」。
陸炳道:「如果能將李媚的形貌繪製成圖就好了,派人四處張貼,也許能找到知情人。」
沈掌櫃道:「大人,可巧了,小女沈婧自幼喜好丹青,她在客棧內幫忙,前幾日與那李媚多有接觸,將她的樣貌畫下來應該不成問題。」
陸炳喜道:「那就有勞你家姑娘了。」
沈掌櫃的女兒繪製了李媚的畫像後,尚未張貼,就有曾見過顏如玉的錦衣衛指出,畫中之人酷似死去的顏如玉。難道李媚就是顏如玉?向擎蒼大為震驚之下,立即帶著畫像去了萬花樓。
「沒錯,這畫的就是如玉,你瞧這丹鳳眼、柳葉眉,連笑起來的模樣都形神兼備」,林麗娘十分詫異,「是何人所畫?還從來沒有人給我們如玉姑娘畫過畫像呢」。
花映月、謝瑤琴、劉暗香等看了之後也都認為畫中人的容貌像極了顏如玉。
向擎蒼沒有回答林麗娘的問題,只讓她們將冰凝請了過來。
很快可兒扶著冰凝來了。
向擎蒼詢問冰凝:「你一直服侍著顏如玉,她平日裡的行蹤,你可都知道?」
冰凝點點頭。
「那麼顏如玉這些天可曾到過一家天來客棧?」向擎蒼又問。
冰凝沒有聽明白,微微一怔,向擎蒼又將「天來客棧」四個字重複了一遍。
冰凝連連擺手,可兒替她說明,顏如玉已經有一個多月未離開過萬花樓了,不可能去什麼客棧。一旁林麗娘也證實道:「這些姑娘未經我的許可,是不得擅自邁出萬花樓一步的,就算出去買個花兒粉兒什麼的,我也會派專人跟著。如玉姑娘確實一個多月不曾出門了。」
向擎蒼讓其他人退下,單留下林麗娘問話:「這些姑娘們的丫鬟除了伺候她們,還要替你監視她們嗎?」
林麗娘訕訕笑著,「其她三個丫頭倒還聽我的話,單就這個冰凝,經常幫著她的主子和我作對。如玉姑娘脾氣倔,橫起來簡直要命,冰凝又處處幫著她,有時候真是拿她們沒法子。」
「冰凝和顏如玉的感情很好嗎?」向擎蒼問道。
「那是自然」,林麗娘道,「冰凝是我從小收養的一個啞巴,在這裡當個粗使丫頭,如玉來了之後見她可憐,便指定要她服侍。她待冰凝如同姐妹一般,教她讀書寫字,就連『冰凝』這個好聽的名字,也是如玉給取的。」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向擎蒼脫口而出,「顏如玉倒是個有心人。
「向大人真有才學,當時如玉姑娘取這個名字的時候,正是引用了這句話,好像是什麼《琵琶行》裡的詩句。她說冰凝雖然是個啞巴,但是聰明伶俐,無聲勝有聲」,林麗娘嘆了口氣,「如玉姑娘雖然脾氣不好,卻是才情過人,心地也很善良。可惜啊,天妒紅顏……」
「什麼人?」林麗娘話未說完,向擎蒼驟然覺察到有人躲在屋頂上,飛身躍起,卻還是遲了一步,沒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