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刺客夜闖欽安殿

欽安殿的偏閣內,正在抄寫經書的杜康妃、盧靖妃和惠美人各懷心事。天色已經全黑了,宮女們早已端了晚膳過來,分別在三人面前擺放好,但誰也沒有胃口,飯菜都已經涼了。

「皇上駕到——」,昌芳的通報聲極具穿透力,滿室迴響。

杜康妃握筆的手猛一顫抖,寫出的字歪斜得不成樣子。盧靖妃一不留神撞翻了硯台,墨汁潑撒到了惠美人的身上。

門外已響起了王寧嬪的聲音,「靖妃、康妃還有惠美人都在這經房內抄寫經書,為皇上祈福呢。「

三人也顧不上別的了,匆匆上前接駕。

昌芳將門簾挑起,嘉靖滿面笑容地踱步進來,他一瞥桌上的那些飯菜,顯然對三位妃嬪的表現很滿意,悅然道:「都起來吧。難得兩位愛妃和惠美人有向道之心,而且廢寢忘食。」目光一掃靖妃、康妃和惠美人,被惠美人胸前的墨漬吸引住了,他緩步走了過去,湊到她胸前端詳了一陣,哈哈大笑起來,「惠美人怎麼將經書抄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去了。」

惠美人被嘉靖當眾盯著胸部看,本就羞怩萬分,這下子更是無地自容了,不自覺地伸手擋在了胸前,臉紅得似火燒雲一般。這一動作大大刺激了嘉靖的慾望,立時有一股熱氣從小腹躥了上來,他已經按耐不住了,但礙於有別的妃子在場,只得強壓下來,溫吞吞道:「朕要去歇著了,你們繼續抄寫經書吧。」

到了暖閣後,嘉靖立即讓昌芳傳喚惠美人。同在屋內的杜康妃掩飾不了落寞的神情。盧靖妃則帶著瞭然的笑意,一邊衝她使了個眼色,「快去吧。」

惠美人艱難擠出了討好的微笑,轉身出去時,眉目間卻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憂鬱。

惠美人離去後,杜康妃意興闌珊,突感飢腸轆轆。面前的飯菜都已經涼了,由於剛剛被嘉靖稱讚為抄寫經書廢寢忘食,她拉不下臉面來命人重新熱飯菜,只得趁著盧靖妃不注意的時候,用手胡亂抓了一塊豆腐往嘴裡塞,沒有細嚼就吞下肚去,噎得差點透不過氣來。她一手撫著胸口順氣,「來人,給本宮倒杯茶來。」

背對著康妃的盧靖妃也在忍饑挨餓,稍回頭時正好瞥見康妃偷吃,她也趕緊夾了一筷子涼菜往嘴裡送。這會兒聽到康妃要茶,她也附和道:「也給本宮倒杯茶來。」

門外的宮女應聲匆匆去了。

這時王寧嬪姿態裊娜地走了進來,她存心想看康妃和靖妃的笑話,嬌聲道:「兩位娘娘的飯菜都涼了,嬪妾讓人端出去熱一熱再吃吧。」

盧靖妃端起架子, 「本宮不餓,用不著你來操心。」

杜康妃也怏怏道:「本宮也不餓,謝謝寧嬪的一番好心了。」

盧靖妃像是故意挑釁,又拿著腔調道:「寧嬪,今晚皇上沒有召你侍寢,不如留下來陪我們一道抄寫經書吧,免得長夜漫漫,無從打發啊。」

王寧嬪臉色微變,但一轉瞬間,又恢復歡愉神色,淡淡一笑,「好啊,能夠陪伴兩位娘娘,是嬪妾的榮幸,嬪妾這就讓人取紙筆過來。

宮女端了兩杯茶水進來,見王寧嬪也在,趕緊回身又去端茶,王寧嬪吩咐她順便將紙筆取來。

經房內是清修之地,下人們都沒有進來伺候,在外頭待命。將紙鋪好後,王寧嬪坐在惠美人的位置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開始自己動手研墨,而後也一筆一劃地抄寫起來。

盧靖妃悠然喝著自己的那杯茶,冷眼瞧著王寧嬪,表情極為不屑。

杜康妃抿了兩口茶後,將兩肘放在桌上,雙手支腮,望著王寧嬪呆呆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盧靖妃突然捂著肚子「唉呦」叫了起來,她不知怎的感到腹痛難忍,肚子裡一陣翻江倒海,也顧不上皇妃的儀態了,疾奔出門,速傳「官房」。

帝后、妃嬪們使用的便器叫做 「官房」,有專門的太監保管,需要時則傳「官房」。這種「官房」是十分講究的,分為長方形和橢圓形兩種形式,材質則有木、錫和瓷三種。

盧靖妃的隨侍太監和宮女急忙在經房外的大殿一角拉上佈簾,將一個木製的長方形「官房」放置裡頭,並在旁邊擺上香爐,點上熏香。這個「官房」外邊裝有木框,框上開有橢圓形口,周圍再襯上軟墊。口上有蓋,便盆象抽屜一樣可以抽拉。便盆內還裝有錫質內裡,以防止滲漏。

盧靖妃迫不及待地入內方便,太監和宮女則在簾外不遠處垂手侍立。

不久後,王寧嬪和杜康妃也先後急傳「官房」,三人竟同時鬧起了肚子。於是隨侍太監宮女們手忙腳亂,一個大殿內拉起了三道簾子,堪稱一大奇觀。

暖閣內,嘉靖正不停歇地折騰惠美人,他似乎有無窮盡的精力和體力,永不知疲倦。

「皇上,臣妾經受不住了」,惠美人終於吃不消了,哀哀求饒。

惠美人鬢髮散亂,光潔如玉的嬌軀上青一塊紫一塊,嬌羞中微現驚怯,泛現著紅暈的雙頰微仰,臉上是一股自憐自惜的神色,圓圓的大眼睛中蓄含著盈盈欲滴的淚光。嘉靖見了她這不知是羞是怕的神色,不知怎的竟動了憐香惜玉之情,「去歇著吧,你今晚服侍朕有功,晉封為惠嬪。」

惠美人驚喜交加,也顧不上身體的疼痛,光著身子就下了床,跪地謝恩。

惠美人走後,嘉靖命昌芳傳王寧嬪,不料昌芳回道:「寧嬪正在鬧肚子,恐怕不方便侍寢。」

嘉靖皺起了眉頭,他想起經房內的康妃和靖妃,又道:「那就宣康妃吧。」

「這個……」昌芳十分為難,「康妃和靖妃,也在鬧肚子。」

嘉靖黑著臉道:「怎麼回事,三個人都在鬧肚子?」

昌芳苦著一張臉,「奴才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大概是娘娘們忙著抄寫經書,飯菜都冷了,吃下去才鬧肚子吧。」

「那些下人是怎麼伺候的,飯菜冷了,就不會拿去熱一熱嗎」,嘉靖怒氣衝衝,「你去查一下,那些不懂規矩的奴才,統統杖責五十!」

昌芳趕緊領命。

嘉靖又陰沉著臉思忖須臾,道:「將那個楊金英帶來,上回她竟敢衝撞了朕,朕今晚要好好治治她。」

又是一個月色清冷、慘淡的紫禁城之夜,兩道白芒劃過了夜空,霎時間星月失色,暗淡無光。

還是在宮中那處人跡罕至的廢棄深院內,二護法羅剎和鬼老大又會面了。

「你是說,那群宮女已經有了反心?」羅剎從容淡定。

鬼老大道:「千真萬確。尤其是那個楊金英,一身反骨。今晚,狗皇帝又想起她來了,這會兒,她正在忍受著生不如死的折磨呢。」

「要好好利用這個人。經過今夜,她對狗皇帝的恨意一定又加深了許多」, 羅剎的聲音清脆而冷漠,「三日之後雷殿落成,這是個絕佳的時機,行動就定在那天晚上。」

鬼老大從那廢棄深院離開後,一路小心避開巡夜的守衛,躍入了御花園。她全速向著欽安殿的方向奔行。

接近欽安殿時,花木的暗影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喝斥:「什麼人?」

但聞一陣颯然風動,暗影中躍出來四個勁裝握刀的錦衣衛。他們見鬼老大一身夜行服,臉罩黑布,手持兩把寒光閃閃的短刀,怒叱道:「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在深夜擅闖深宮!」喝叱聲未落,四名錦衣衛已齊齊亮出了大刀。

鬼老大見無法脫身,雙肩一晃,手中雙刀挾著劃空尖風揮出。兩柄寒光閃閃的刀鋒在空中劃出了兩道銀色弧線,瞬間避開了四名錦衣衛手中四把大刀的迫攻。那四名錦衣衛還未及變招搶攻,鬼老大一個優美的騰挪,其中一名錦衣衛兩隻手一麻,單刀脫手飛到了一丈開外。鬼老大雙手舉起間,兩道破空寒光向另外兩名錦衣衛擊去,一名錦衣衛手中的刀被震落,另一名錦衣衛的刀從鬼老大身側擦飛而過,寒鋒閃過一株手臂粗的花樹,「嚓」的一聲,花樹斷作了兩截。四名錦衣衛大驚失色,一時都呆了。

打鬥聲驚動了附近的守衛,大批錦衣衛聞風而動。

鬼老大心中驚駭,宮中錦衣衛訓練有素,若是陷入包圍圈中,她一個人絕難抵擋。她立時一展身,直向欽安殿竄去。大批錦衣衛在身後窮追猛趕。

欽安殿內都是宮女太監,哪裡見到過這樣的陣勢,嚇得屁滾尿流。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鬼老大已經飛身闖入了偏閣大殿。

大殿內燃著兩排燭火。鬼老大凌空飛起,雙刀過處燭火盡滅,大殿內頃刻間漆黑一片。

「啊——」女人的驚叫聲和太監的低喊聲此起彼伏。緊接著是各種混亂的腳步聲和響動聲。「出什麼事了」,又有女人的驚呼聲響起,卻完全被那砰然大作的拍門聲和錦衣衛的呼喝聲湮沒了。

殿內的太監和宮女七手八腳地將燭火重新點燃,之後匆匆前去應門。

「我們見到有刺客闖入這偏閣中,要入內搜查!」錦衣衛隊隊長面色凝肅。

一名年紀稍長的領班太監回頭一瞟殿內,道:「有幾位娘娘在此,可別驚嚇了她們才是。」

錦衣衛隊隊長冷然道:「那就將娘娘們請到外頭來吧,抓捕刺客事關重大,不能耽誤。」

那領班太監見了來勢洶洶的錦衣衛隊已經腿軟,趕緊小跑著來到聚在大殿內的盧靖妃、杜康妃、王寧嬪和惠美人跟前,躬身道:「錦衣衛隊瞧見有刺客闖入欽安殿偏閣,欲入內搜查,請幾位娘娘到外頭迴避。」

「有刺客?」幾位妃嬪都因方才的突發狀況心驚膽顫,現在又聽得有刺客闖入,一個個嚇得奪路而逃。

錦衣衛隊幾乎將大殿和經房翻了個遍,卻一無所獲。那刺客宛如會飛天遁地一般,消失於無形。

「會不會是你們看走眼了?」領班太監陪著小心。

錦衣衛隊隊長冷言相對:「我們這十數雙眼睛,難道都看走眼了不成?」

領班太監無言以對。見實在查不出什麼來,夜已深,也不想驚動了皇上,錦衣衛隊便暫時撤離,留下幾人將偏閣的殿門封鎖起來,嚴加看守。

幾位妃嬪也各自去歇息了。

領班太監經過嘉靖居住的暖閣時,腳下好像被什麼東西絆到了。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個人,不知是死是活,他駭得魂飛魄散,略略彎下腰細看,那躺在地上的,是這欽安殿的宮女楊金英。領班太監趕緊悄悄召喚了幾個人手,將她抬進了居住的屋內。

同屋的邢翠蓮和蘇川藥正焦急地等待著金英歸來,見她被抬了進來,都嚇得哭出聲來。

「金英姐,她是不是死了?」蘇川藥可憐兮兮地拽著邢翠蓮的手臂,眼淚嘩嘩直流。

邢翠蓮也不知道金英是死是活,抱著蘇川藥放聲大哭起來。

「你們小點聲」,領班太監急得低聲嚷嚷,「這大半夜的哭哭啼啼,不想活命了嗎。」

翠蓮立即壓抑了哭聲,和川藥相擁啜泣。

「是何人在啼哭?」外頭響起了杜康妃的聲音。

領班太監急出房門,正思索著編個什麼樣的理由回覆康妃,康妃已經徑直進了屋。領班太監來不及阻攔,也趕入屋內,「撲通」一聲跪在康妃面前,鬥鬥簌簌的說不出話來。

翠蓮和川藥也忙下跪,眼淚仍止不住地落下。

康妃的目光飄向躺在床上的金英,嘉靖在欽安殿召什麼人侍寢都不是秘密,金英今夜侍寢的事情早已傳開了。康妃心裡已經明白了大概,對領班太監道:「將今晚給本宮看病的陳太醫再請過來。」

「這……」領班太監結結巴巴的,宮女生病是沒有資格請太醫的。

康妃道:「就說是本宮又鬧起了肚子,煩擾陳太醫再走一趟。有什麼責任,本宮自會承擔,不會連累到你的。」

領班太監也不敢再分辯,躬身退下了。

陳太醫也是個心善之人,聽康妃說明了情況後,很細心地為金英診斷,從隨身攜帶的藥箱內取出針灸器具為她針灸後,又開了方子交給翠蓮,讓她到太醫院抓藥。

「奴婢叩謝陳太醫,叩謝康妃娘娘」,翠蓮和川藥長跪不起,感激涕零。

「都起來吧,本宮也不希望金英就這麼死去。我們都是父母所生,只不過我的出身高貴些,可以養尊處優,而你們生下來就要幹些低賤的活」,康妃嘆了口氣,「今晚的事情,都不要聲張。如果傳到皇上耳朵裡,對誰都沒有好處。」她與陳太醫一同離去,留給翠蓮和川藥一個高貴卻淒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