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陸炳的動人情事

陸炳一大早就得到消息,親自趕到了欽安殿。由於刺客在大殿內消失了影蹤,而且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他懷疑刺客藉著黑暗的掩護,混入了當時在大殿內的人群當中,已經派張涵率人進行了詳細的調查。調查結果是:錦衣衛進入偏閣大殿之前,大殿內共有四名太監和四名宮女,他們都可以相互作證,證明當時大家都在大殿內,誰都不曾離開過。而當時大殿內還有兩個人——王寧嬪和杜康妃,正在布簾後方便,宮女太監也都可以證明她們不曾外出。另外盧靖妃和惠美人在經房內,經房的房門通向大殿,如果她們出來,肯定會被發現。所以得到的結論是:偏閣內的人,都不可能是刺客。」

陸炳依然滿腹狐疑,先前發生了幾次命案,他對後宮的幾位妃嬪早有懷疑,偏偏這次又有幾人捲入了刺客事件。但是從太監和宮女們的證詞中,他找不出任何破綻。當晚惠美人侍寢歸來後,就回到經房內繼續抄寫經書。而杜康妃、盧靖妃和王寧嬪當晚都在不停地鬧肚子,三人輪番傳「官房」,大殿內亂哄哄的一片。

陳太醫一早就被請來給三人診治了,開了些治腹瀉的藥。宮女們趕緊去煎藥伺候三人喝下,症狀才有所緩解,傳「官房」相隔的時間越來越長。

陸炳在大殿內來回踱步,煩躁不安,無意間抬頭,忽然發現屋頂的橫樑上,有什麼東西稍稍伸展出來,他瞬間警覺,一躍上了橫樑。

橫樑上,放置著一套黑色的夜行服,看樣子就是昨夜的刺客留下的。大概因為太過匆忙,沒有來得及摺疊好,露出了衣服的一小角。昨夜錦衣衛隊搜尋時是在夜間,黑色最不引人注目,加上這大殿佈局簡單,橫樑上如果藏人,一抬頭就可以發現,故沒有人留意到橫樑上還藏有東西。而刺客所攜帶的雙刀,一定就藏入了自己身上的衣物當中。

嘉靖醒來後聽說了刺客闖入欽安殿之事後,立即召見了陸炳和昨夜當值的錦衣衛隊隊長。

「關於昨夜刺客闖入欽安殿之事,你們有什麼發現?」嘉靖面色陰鬱。

錦衣衛隊隊長將自己所瞭解的情況詳細匯報。陸炳卻只是說了個大概。

「好了,你先下去吧」,嘉靖見陸炳欲言又止,沖那錦衣衛隊隊長一擺手,只留下了陸炳一人。

「說吧」,嘉靖仰身靠在椅背上,顯得很是疲憊。

陸炳道:「皇上……可否分別召幾位娘娘問話?」

嘉靖點頭道:「朕明白你心裡在想什麼,那刺客進入偏閣後,趁著一片混亂脫下夜行服,藏在了大殿橫樑上,之後大大方方的混入了偏閣內的人群當中,這只能說明,當時偏閣內在場的人中,有一個人就是刺客。」

「正是如此。之前小皇子被害時,在永寧宮內的皇后、王貴妃、王寧嬪、盧靖妃和杜康妃都有下毒的機會,偏偏昨夜,王寧嬪、盧靖妃和杜康妃都聚到了偏閣內,這恐怕不是巧合吧」,陸炳道,「三位娘娘同時鬧肚子,太醫也確診了。光是吃了冷飯菜,不可能鬧得這般厲害。而且據微臣調查,寧嬪吃的並不是冷飯菜,而靖妃和康妃的飯菜都只用了一點點。倒是後來三人都喝了宮女端來的茶水,所以微臣懷疑,是有人在三位娘娘的飯菜或者飲用的茶水中下藥,更確切的說,是她們其中一人下的藥。」

嘉靖問道:「那些伺候晚膳和端茶倒水的宮女太監調查了嗎?」

陸炳回道:「昨晚昌公公就盤查過了,該受罰的都挨了板子。但是他們都說不出什麼來。」

「下藥的目的是什麼?」嘉靖又問道。

陸炳道:「微臣推測,是想趁著大家鬧肚子,不能安靜的在一處抄寫經書,偷偷潛出去會什麼人,或者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嘉靖覺得有理,分別傳喚了王寧嬪、盧靖妃、杜康妃和惠美人。

刺客闖入偏閣大殿時,王寧嬪和杜康妃都在殿內出恭,她們的說法一致,而且之前宮女太監們也已經證實,當時王寧嬪和杜康妃的確各自在布簾後面方便。

盧靖妃說,當時她和惠美人在經房內抄寫經書,兩人都沒有離開過。

惠美人的說法基本與盧靖妃相符,但是末了,惠美人的目光突然變得猶疑不定,「有個情況,臣妾不知當不當講。」

嘉靖有些不耐煩了,「有什麼話就快說,不要遮遮掩掩的。」

惠美人於是道:「聽到抓刺客的呼喊聲之前,臣妾的確和靖妃在一處抄寫經書,但是……但是當時臣妾因為太過疲累,一直在打盹。所以,靖妃有沒有離開過經房,臣妾也不能確定。」她心虛地瞅著嘉靖,異常擔心他發怒。

嘉靖想起昨夜在惠美人身上大鬥威風後,她還拖著疲累不堪的軀體堅持回到經房內抄寫經書,打個盹也是可以諒解的。因此他並沒有加以責怪,只是很平靜地說道:「下去吧。」

惠美人走後,嘉靖問陸炳:「如此看來,是不是靖妃最可疑?」

陸炳蹙眉道:「表面上看來是這樣。大殿內雖然有幾名宮女太監,但是他們忙著伺候兩位娘娘出恭。如果靖妃趁著惠美人打盹偷偷溜出去,以那個刺客的身手,是完全有可能避開那些宮女太監的。但是同樣的道理,康妃和王寧嬪與那些宮女太監都隔著布簾,外面的人看不到裡頭的情況。如果裡面的人趁著外頭的宮女太監不注意偷偷溜出來,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原本陸炳已基本將懷疑的對象鎖定王寧嬪和杜康妃,但是因為惠美人的證詞,懷疑對像又增加了靖妃,而且惠美人是否在撒謊,撒謊的目的又是什麼,同樣值得懷疑。

陸炳的思維正處在一片混亂之中,忽聽嘉靖沉聲道:「不在欽安殿內的人,就完全沒有關係了嗎?比如說皇后,又比如,端——妃——。」嘉靖說到「端妃」時,特意拖長了語調。陸炳悚然心驚,猛抬首,一顆心被攝入了嘉靖那深不見底的黝黑眸子當中。他全身為之一顫,呆了一呆,竟是答不上話來。

嘉靖盯著陸炳,不怒自威,「過去的事情,朕一直不願道破,也不會計較。朕只是希望,你能夠秉公辦案,不夾雜有任何私人的感情成分在裡頭。」

嘉靖這一番沒頭沒腦的話,讓陸炳冷汗直冒,原來嘉靖早就知道了他和端妃過去的關係,只是端妃自進宮後一直謹言慎行、循規蹈矩,他二人也再無半點瓜葛,所以別人抓不到絲毫把柄。而最近定是有人向嘉靖進了讒言,嘉靖這才出言試探。

陸炳鎮定了心神後,當即正色道:「皇上,微臣向來行得端,站得正。如有徇私枉法之事,請皇上明正典刑,微臣絕無二言!」

嘉靖端視陸炳半晌,嘴角隱隱浮起了一絲笑意, 「朕只是給你提個醒,沒有別的意思。」

傍晚陸炳昏昏沉沉的回到了府中後,便將自己關在了房中。晚膳時間過了許久,房門仍緊閉著。

董慧芬知道丈夫一定是碰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又不敢親自去勸說,便拉了可兒道:「你去看看大人怎麼啦,如果他心情不好,想辦法勸勸他。」

「這……奴婢……」可兒驚慌不已,這勸說之事,哪裡輪得到一個使喚丫頭。她不明白夫人的用意是什麼。

一旁的綺紅扯了扯可兒的衣袖,「既然夫人讓你去,你就快去吧」。

可兒接觸到董慧芬那祈求的、溫柔的神情,她挺直了背脊,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道:「夫人,奴婢試試看吧。」

可兒輕輕叩門,等了許久也沒有回應。她輕輕推開房門,再悄悄的閃身進去,把門掩上。房裡一片黝黑,她的心狂跳著,怯怯的喚了一聲「大人」。

陸炳正仰首靜立,神情木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誰?」

「奴婢是……是可兒」,可兒震顫著,伸手想去點亮桌上的紗燈。

「別動」,陸炳低喝了一聲。可兒嚇得立刻將手縮了回來。

陸炳走到可兒身邊,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她不動,也不說話。

「是夫人讓你來勸我的嗎?」陸炳問道。

可兒睫毛半垂,目光迷濛,聲細如蚊,「是的。」

陸炳的手突然一使力,可兒就跌入了他的懷抱中,只感到她溫軟的身子,婉轉投懷。他又低聲問:「只是夫人的命令嗎?」

可兒瑟縮在他的懷裡,不勝嬌弱的,帶著點兒輕顫,「不,奴婢自己……也擔心大人。」

一股少女身上的幽香,繞鼻而來,陸炳不由自主地抱緊了可兒,心裡有點迷糊,他喃喃道:「不要點燈,就這樣靜靜的陪著我。我擔心燈亮了之後,你也會消失不見,就像洛瑩一樣。」

可兒面紅心跳,張大眼睛,黑暗中她什麼也看不見,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陸炳的體溫和那男性特有的氣息。她含羞帶怯的、溫溫柔柔的偎著他,她忽然好羨慕那個叫洛瑩的女子,能被陸大人這樣愛著,該有多麼幸福。

月亮漸漸的西沉,屋外陡的狂風大作,沙塵漫天,樹影零亂。「啪」的一聲,虛掩的房門被呼嘯的勁風撞開來。陸炳身軀一震,他鬆開了可兒。

狂風夾雜著寒意襲來,可兒顫抖了一下。

陸炳又伸手輕輕攬住了她,「走吧。我餓了,該去吃點東西了」。

可兒在陸炳房中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當他們並肩走了出來時,所有的人都誤會了。下人們自然是不敢多嘴的,董慧芬卻悄悄將可兒拉到一旁,附耳低語:「我知道大人一直很喜歡你,我會為你做主,向大人討要一個名分的。」

可兒的臉紅一陣又白一陣,「夫人,您別誤會,奴婢沒有……」

董慧芬很誠懇地打斷了她的話,「如果你能治好大人多年的心病,我會很感激你的。」

董慧芬剛走,綺紅又來了,她曖昧地笑著:「可兒,恭喜你了。」

可兒轉過身去不理綺紅,她覺得滿腹的委屈,可不知為什麼,心裡卻湧起一絲歡愉,還有隱約的期待。

綺紅繞到可兒面前,笑道:「連我們當下人的都看得出,陸大人喜歡你。你渾身是傷的時候,他就時常來看望,對你的傷情很是緊張。後來你在府裡做事,大人在家的時候,只要你從他面前經過,我發現,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環繞著你。像我們這樣的出身,如果能當大人的妾室,已經是很大的造化了。」

可兒低頭雙手絞扭著衣襟,不自禁的,唇邊浮起了一個微笑。

董慧芬比陸炳小五歲,當年是蔣太后做主許配給陸炳的。董慧芬是蔣太后表弟的幼女,也算是大戶人家出身,上面有幾個哥哥。一般有錢人家若是只有一個小女兒,都當掌上明珠,寵得不得了,可董慧芬在他們家一點地位都沒有,父親重男輕女,對幾個兒子千依百順,對妻子女兒卻整天大吼大叫,還動手打妻子。董慧芬看不慣母親受欺負,偶爾幫著頂幾句嘴,可她的哥哥們都被慣壞了,不把妹妹放在眼裡,也會打罵她。大概也是因為在這樣的家庭長大,董慧芬一點小姐脾氣都沒有,是個樸實端莊的好姑娘。蔣太后憐她生長在這樣的家庭,又看她長得很有福相,高鼻樑,臉蛋圓潤,將來肯定是個賢惠的妻子,便在董慧芬十五歲那年為她和陸炳許婚。

蔣太后做主,陸炳哪敢不從命。況且那年他深愛的洛瑩剛剛進宮,心灰意冷之下,娶誰為妻,便也無所謂了。兩人婚後相敬如賓,一年後兒子陸繹出生,現今已十一歲,日子過得倒還算美滿。其間陸炳曾在賢妻的勸說下納過一房妾室,但那女子是個薄命之人,進府不過兩年就病死了,也未留下子嗣。之後陸炳就沒有再動過納妾的心思,他不是貪慕女色之人,更主要的是,再也沒有遇到過似洛瑩那般令他心動的女子。陸炳的心病,董慧芬多少也是知道的,她真心為丈夫著想,希望有朝一日能為他物色到合心意的女子,除了他這塊心病。

可兒的出現,是陸炳始料未及的,當初隻身趕到萬花樓解救她,純屬出於同情,沒想到,他竟在可兒身上,看到了當年洛瑩的影子。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一切都恍若夢一般縹緲虛幻,他這個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一顆歷經滄桑的心,竟會為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而悸動,她的年齡,足可以當自己的女兒了呀。

就寢的時候,董慧芬果然委婉的向陸炳提起了納妾之事,「可兒到咱們府中也有些時日了,她是個乖巧伶俐的好姑娘,妾身也很喜歡。既然……既然她已經跟了大人,不如索性就將她收房吧」。

陸炳微微一怔,立馬明白過來,一定是他將可兒留在房中那麼久,大家都以為可兒已經是他的人了。他也懶得解釋什麼,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納妾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眼下皇上委以重任,我不能分了心。再說了,可兒在萬花樓裡雖然只是個粗使丫頭,但畢竟是從青樓出來的,我也有所顧慮。」

董慧芬只好道:「還是相公考慮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