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集安堂裡的秘密

聽罷朱秀貞陳述了實情,陸炳允諾不會令她捲入事端。朱秀貞長長吁了一口氣,久久積壓在胸口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離去的腳步也顯得格外的輕盈。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王寧嬪,就是白槿教的鬼老大,下毒害死小皇子的是她,那晚御花園中的刺客也是她。那隻千年神龜,一定也是被她毒死的,目的在於煽動宮女作亂。之前錦衣衛從王寧嬪的住處搜出了兩柄短刀,但是否被栽贓無從查證。現在永淳公主的證詞就足以證明,王寧嬪大有問題了」,陸炳下了結論。

「那隻龜的死因,司禮監此前查明了嗎?」向擎蒼問道。

「司禮監對此諱莫如深」,陸炳冷笑道,「我打聽到,楊金英曾招供,王寧嬪告訴她們,龜是因顏料散發到水中才中毒死亡的,她們也親眼見到清水被顏料染得渾濁一片。如果是這樣,就說明所謂的五彩神龜,根本就是嚴嵩騙人的把戲。司禮監之所以隱藏真相,一定是皇后授意的,顯而易見,皇后和嚴嵩他們是一夥的。更確切地說,陶仲文,是皇后的人。」

向擎蒼和朱嵐岫都驚訝地望著陸炳。陸炳緩緩道:「閻貴妃臨死前的話,如何會傳到皇后的耳朵裡?我詢問了當日參與審訊的人,得知是陶仲文藉口要為閻貴妃做法事,派人來瞭解她死前的情狀。」陸炳還有未說出口的話:向嘉靖進讒言,讓嘉靖對陸炳和曹端妃的關係生疑,最有此能耐的,當屬陶仲文了。

向擎蒼眉頭皺起,「宮中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似乎和皇后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鬼老七說過,鬼老大和二護法羅剎都在宮中,如果王寧嬪確認是鬼老大,皇后會不會就是羅剎?」

陸炳臉上陰雲密佈,「皇后是不是白槿教的人,現在還難以下結論。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趕到翊坤宮救駕,絕非偶然」。

「為什麼?」向擎蒼和朱嵐岫異口同聲問道。

「案發時,張金蓮匆匆跑出翊坤宮,有宮女親眼見到。據我所知,從張金蓮離開翊坤宮,到皇后趕到翊坤宮,中間相隔的時間極短。而且皇后身邊只有兩名宮女,為此還挨了姚淑皋一拳。你們想一想,從翊坤宮到坤寧宮,必須穿過若干道有守衛把守的宮門。先不論時間長短,張金蓮報信後,皇后隨她趕往翊坤宮,必定會驚動守衛,為何守衛沒有隨同前往,卻讓皇后隻身犯險?」陸炳分析道,「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皇后刻意隱瞞,不願驚動守衛,這顯然是不合情理的。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早在楊金英她們動手之前,皇后就已經在翊坤宮附近了。我派人暗中調查過,接近卯時,宮門的守衛曾見到翊坤宮總牌陳芙蓉往返,而在陳芙蓉返回後不久,皇后便帶著兩名宮女經過,那時候卯時剛過。天還沒有亮,皇后起這麼早做什麼?當然,我們可以假設,是陳芙蓉發現楊金英她們有問題,及時向皇后稟告,那麼皇后一早就已到了翊坤宮附近,為什麼不立即差人盤問,制止楊金英她們的謀逆行動,卻拖延了至少一刻鐘的時間,直到張金蓮報信才趕來?」

「皇后是有意等到楊金英她們動手,再以救駕的姿態出現」,向擎蒼道,「張金蓮是皇后的眼線,她知道皇后的去向,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向皇后報信。她也清楚的知道整個事件的經過,所以皇后會立即命人到欽安殿捉拿王寧嬪。皇后殘忍地下令割掉張金蓮的舌頭,就是為了防止她情急之下吐露真相」。

「一點不錯」,陸炳點頭道,「張金蓮一直和楊金英她們在一起,不方便向皇后傳遞消息,所以陳芙蓉從中進行協助。事後陳芙蓉受到了皇后的重用,這就說明,陳芙蓉明是翊坤宮的總牌,暗地裡其實是皇后的心腹,皇后為了對付端妃,真可謂用心良苦啊」。

朱嵐岫沉吟片刻,道:「皇后的確是費盡心機,她利用了宮女謀亂的機會,一來除掉了端妃,二來讓自己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一舉兩得。但這不足以證明,皇后就是羅剎。如果皇后是羅剎,鬼老大是她在宮中的得力助手,她應該想盡一切辦法保全王寧嬪,而不是將她推上絕路。」

陸炳道:「我也覺得皇后對王寧嬪的處置,不像是白槿教的手段。就算要放棄鬼老大,也不應該讓她落入我們的手中,後患無窮。」

「如此說來,一直以來潛伏在欽安殿的,有兩股力量,一股是白槿教的勢力,另一股是皇后的勢力。白槿教是為了對付皇上,而皇后是為了清除絆腳石,鞏固自己的後位。這兩股力量正好交織在一起,所以造成了一些錯亂的假象」,向擎蒼道,「羅剎,另有其人,而且隱藏得很深!」

密林深處的竹屋,雅室的溫煦驅散了冬夜的嚴寒。窗外,狂風捲集著落葉,窗內,燭影搖曳,投射在地上的兩個人影也飄搖零亂。朱嵐岫端立凝視著向擎蒼所繪的那幅《勁節凌秋圖》,「未出土時先有節,便凌雲去也無心」,心中默念,百轉千回。

向擎蒼伸手輕環住她的柳腰,「看得這般入神,在想什麼?」

朱嵐岫微側過臉,將頭埋入他的胸膛,「我想起你所作的那首詞,『肝膽誓鴻願,竹骨翰墨情』」。

向擎蒼的手撫過她的發梢,柔軟的青絲從他的指尖滑落,「但願老天垂憐,讓我們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向擎蒼的心跳微微急促,那有力的律動隔著衣物傳來,聲聲撞擊,震得朱嵐岫的臉上殷紅一片。向擎蒼雙手捧起她的臉來,他的吻綿綿密密地落在她的臉上、唇上,直到激情澎湃得近乎失控的時候,他才惶然鬆開了她,仍喘息不定。

朱嵐岫的臉頰紅灩灩的,調開了目光,不敢看他。向擎蒼重新擁她入懷,「嵐岫,我一直想問你,卻開不了口。你會怪我……怪我用那樣的方式試探鬼老十嗎?」

朱嵐岫微微一怔,瞬即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她的臉燙得厲害,聲音也前所未有的嬌柔,「那是權宜變通,我怎會怪你」。提及白槿教,朱嵐岫暈紅粉臉上微現粉白之色,她緩緩抽身離開了擎蒼的懷抱。

「怎麼啦?」向擎蒼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朱嵐岫的眉目間掠過一抹憂愁,她探手從懷中取出了那隻淡紫素錦緞盒,「這支珠釵是端妃生前最珍愛之物,『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這是她此生最悲涼的寫照了」。

向擎蒼從盒中取出那支珠釵,端詳了一陣,「你知道端妃的蕭郎是什麼人嗎?」

朱嵐岫淒然搖頭,「這是她心底的隱秘,何必去探究」。

向擎蒼將珠釵重放入盒中,「這支珠釵,讓我交給陸大人吧,給他留個念想」。

朱嵐岫仰起臉來,眼底寫滿了震驚,「難道,端妃的蕭郎是……」

向擎蒼微微點頭,「陸大人親口對我講述過,他和端妃的故事」。

寒風怒號,慘敗的枝葉遍地翻滾。深宮中那一處廢棄的院落內,也有兩個人影在綽綽燭影中飄搖。

「鬼老大死了,她死了,而且死得那麼淒慘……」羅剎淚如雨下,哀戚哭嚎。

「你瘋了!」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滿臉怒容,「哭得這麼大聲,就不怕把人給招來嗎!」

羅剎驚悟住了自己的嘴,轉為吞聲飲泣,「我們一同在宮中這麼多年,都將自己築進了墳墓裡,像是兩個垂死的人相互依靠,相互取暖。可如今我卻眼睜睜的看著她慘死,無能為力。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了,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啊?」

「還有爹在啊,爹會陪著你繼續走下去的」,那男人稍稍安慰過後,又冷漠低喝,「收起你悲天憫人的心懷吧,爹以前的教導,難道都白費了嗎?必須時刻牢記,在這皇宮中,你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冷血殺手!」

羅剎珠淚偷彈,哀然不語。

那男人又威嚇道:「狗皇帝馬上就要搬出乾清宮了,你必須抓緊時間,想方設法查明乾清宮內的機關所在。知道嗎,我們的處境已經很危險了。」

「為什麼?」羅剎淚眼圓睜。

「向擎蒼的師父雲姑,是一個很不簡單的人物。鬼老七傳來的消息說,她居然能夠破得了黑松陣,還知曉五毒奪魂針的使用方法,我已經派人去打探她的底細了。這次柳王旬他們一夥人活著回來,對我們很不利」,男人沉聲道,「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多說,總之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特別要留心朱嵐岫。還有,以後和我會面時,一定要戴上面具,儘量減少暴露身份的危險」。

夜間回到凌雲軒,朱嵐岫一宿無眠,似行駛狂風波濤中的小舟一般,心潮起伏不定,念頭瞬息萬變。清晨對鏡梳妝,眉宇間儘是睏倦之容。

門被推開來,凜冽刺骨的寒風裹挾著一陣清香撲鼻而來。杜鵑雙手托著一大捧臘梅,黃色的花瓣潤滑透明,在寒風中搖曳。她騰出一隻手來迅速關上了門,屋內又恢復了融融暖意,清香的氣息滿室繚繞,令人心曠神怡。

杜鵑捧著臘梅行至朱嵐岫身旁,碎金一般黃燦燦的花朵開得正繁,朱嵐岫看得心中歡喜,?輕折下一枝來,將枝條上成串的黃花湊到鼻尖兒上深深嗅了一下,又在臉上親暱地偎了偎。

杜鵑找來一隻青花扁瓶,瓶身上蘇泥勃青勾勒出古樸花紋。她一面修剪花枝,一面道:「方才奴婢到御花園採摘臘梅花,聽到兩名宮女在小聲議論,說集安堂昨夜鬧鬼。」

「鬧鬼?」朱嵐岫抬頭看著杜鵑。

杜鵑就像在說笑話一樣平常:「這宮裡鬧鬼的傳說可多了。據說昨夜一名宮女半夜如廁經過集安堂時,發現裡面有忽明忽暗的亮光閃爍,還有淒厲的哭聲傳了出來。」

「集安堂內無人居住嗎?」朱嵐岫奇道。

杜鵑道:「已經廢棄十多年了。聽宮裡的人說,那裡曾經住過一個懷孕的宮女,那宮女生下孩子後就死了,集安堂內的其他人也接二連三的死去。集安堂從此被視為不吉利的住所,再也沒有人入住。」

朱嵐岫心頭莫名一跳,「那生下來的孩子呢?」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杜鵑微微一笑,「奴婢見公主整日悶得慌,這才說個趣聞給公主解解悶。世上哪裡有鬼,公主別當真才是」。

朱嵐岫不再言語,只盯著面前黃燦燦的臘梅花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