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和離」,謝瑤如被人掐住了喉嚨,突然說不出話了,不敢相信地盯著對面的方澤。
這是她的丈夫,八年前花燈會上,他提著花燈對她笑,溫潤如玉,她一見傾心,母親嫌棄方家官職不高,她不嫌棄,一心要嫁他。婚後夫妻倆如膠似漆,她隨他千里迢迢來到陝西,他陞官了,她高興,他嬌嬈的表妹來投奔,她拈酸她委屈,卻也沒想過離開他。今日杜鶯兒害她小產,郎中說她以後可能都生不出孩子了,丈夫不懲治杜鶯兒,竟然還想納她進門?
謝瑤怎麼能答應?丈夫納誰都行,唯獨不能納杜鶯兒!
她賭氣用七年多的夫妻情威脅他,讓他知道她的決心,可他居然平平靜靜地答應了?
「你再說一遍!」
謝瑤緊緊抓著褥單,身上疼的厲害,可她不在乎,只想聽他將話收回去。
她不信丈夫真的不要她了!
方澤看著床上臉色慘白頭髮凌亂的妻子,眼裡只剩不耐。
娶謝瑤,是希望借謝家的勢力,也為謝瑤的美貌動了心,沒想到婚前謝瑤嬌俏可人,婚後就變了一個人似的,什麼都要管著他,一到了朝廷要調官的時候,她就勸他多送些禮,比母親還囉嗦,彷彿他升不了官多委屈她似的。等他憑自己的本事升任知府,謝瑤依然不識趣,他出門應酬逢場作戲她也要鬧,自己生不出兒子,還不許他納妾。
方澤早厭煩她了,如今他攀上了沈家這根高枝,也不用再顧忌謝家。之前打算在謝瑤生孩子時動手腳,假裝成難產,對謝家也好交代,如今謝瑤自己將孩子折騰沒了,他不用再顧念什麼顏面,想出了這招激將法。
「你要和離,我答應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方澤走到窗前,透過窗稜見院子裡兩個小姑娘轉身要走,他無聲地笑,朝外面請道:「瀾橋瀾音,你們進來,剛剛你們姑母要與我和離,你們姐妹既然聽到了,便來做個見證吧,回杭州後替我作證解釋清楚,免得岳父岳母以為是我欺負人。」
昨日他沒派人去蔣家報信,為的就是現在。
院子裡,謝瀾音心裡咯登一下。
她不知道謝瑤夫妻為何爭吵,也懶得知道,可她太瞭解謝瑤,謝瑤最看重臉面,從不肯在她們一家面前露怯,此時被她們親耳聽到她主動提出和離,謝瑤心裡就是再後悔,也會堅持下去。
謝瀾音一點不想謝瑤和離,和離了,謝瑤肯定得搬回杭州,與自家人在同一個屋簷下過活。當初她好不容易盼到謝瑤出嫁了,自然盼著謝瑤這輩子都不再回去。
然而現在被方澤戳破了……
謝瀾音看向姐姐。
謝瀾橋與妹妹想到一處去了,想了想,她領著妹妹轉身,往屋裡去了。
直接走了,謝瑤極有可能賭氣和離,她們好好勸勸,或許謝瑤就改了主意。
「姑父姑母,這是怎麼了?」行禮過後,謝瀾橋關切地趕到了謝瑤床前,憂心問道:「姑母生病了嗎?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早知姑母病了,我娘肯定也會過來探望姑母的。」
說完皺眉質問旁邊的劉嬤嬤,「姑母臥病在床忘了告訴我們,你怎麼不知道送信兒過去?」
劉嬤嬤看這倆姐妹不順眼,但她知道此時最重要的是什麼,當即跪了下去,哭喪著老臉道:「兩位姑娘,不是老奴不想,實在是這事來的太急……夫人孩子沒了,老爺不柔聲寬慰,居然在這當頭提出納妾,夫人能不急嗎?一著急說了氣話,請姑娘們快勸勸老爺夫人吧,一夜夫妻白日恩,大小姐才七歲,沒了娘她得多傷心啊!」
原來是這麼回事。
為了不讓謝瑤回杭州給自家人添堵,謝瀾音再懶著攙和,還是朝方澤走了兩步,乖乖巧巧地道:「姑父您先消消氣,大人的事瀾音不太懂,只知道姑母那話絕不是真心話,姑母剛失了孩子,心裡悲痛,姑父就別把她的氣話當真了,有什麼事等姑母養好了身子,你們再坐下來好好商量?」
小姑娘雖然才十三,因個子高挑,瞧著已經像個大姑娘了,眉如新月眼若桃花,嬌嬌俏俏站在那兒,彷彿屋裡突然開了朵花似的。單單這天仙似的模樣便讓人醉了心,再看她紅潤的唇說出媚骨的嬌嬌話,方澤半邊身子都快酥了。
屋裡就他一個男人,女眷們都盯著他,將他的失態看得清清楚楚的。謝瀾音氣得像吞了只蠅子,謝瑤臉色已經不能用鐵青形容,謝瀾橋同樣沉下了臉,而最擔心最著急的莫過於杜鶯兒了。
一旦表哥改口,這妙計就白搭了!
「表哥,瀾音侄女說的對,表嫂只是氣話,您當真做什麼?」杜鶯兒三兩步走到謝瀾音身前,先擋住方澤視線才很是自責地道:「我知道表哥是為了我好,可表嫂的身子最要緊,咱們的事還是等表嫂養好了再說吧。」
嘴上說著善解人意的話,美眸卻含嗔帶怨地望著方澤,隱含提醒。
謝瀾音再美,那都是方澤的侄女,就算他動了花花心思,也不可能有什麼結果,那又何必為了水中的月亮繼續與一個不能生養的謝瑤糾纏下去?況且杜鶯兒有自信,論美貌,她並不比謝瀾音差多少,是個聰明人都知道該選誰。
方澤確實不傻,經人一提醒,理智很快就回來了,心情沉重地對謝瀾音姐妹道:「我也不想鬧到今天這種地步,但你們姑母行事莽撞害了我方家的骨肉,她不反思自己,反而污蔑孩子表姑,刁蠻跋扈,哪裡有半點當家主母該有的樣子?既然她主動提出和離,那就這樣罷,你們誰也不用再勸,我這就去寫和離書。」
「老爺,您不能如此狠心啊!」劉嬤嬤急得追了上去,抱住方澤的腿,腦袋卻望著謝瀾音姐妹哀求,「兩位姑娘,求你們幫幫勸勸吧,求你們了!」
謝瀾音還記得剛剛方澤看她的噁心眼神,才不想再跟他打交道。
謝瀾橋早擋在妹妹身前了,平時那麼精明的人此時卻露出了幾分無措,垂著眼簾道:「這,這事我們小輩兒不好插手,回去我們會稟明母親,由母親出面吧。」
方澤明顯是個好色的,佔了妹妹的便宜還能保持理智,可見是鐵了心了,她們多說無益。
小姑娘們識趣,方澤冷笑,一腳將劉嬤嬤踹開,叫上杜鶯兒走了。
蔣氏不喜謝瑤,料她也不會真心勸說,興許還會幸災樂禍,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無情的丈夫走了,侄女們勸說不管用,在謝瑤眼裡就沒了用途,反而惱怒自己在她們面前丟了人,不禁將一肚子火都發在了她們身上,「誰讓你們隨便開口的?是我懶得再面對他那副虛偽的嘴臉,是我不要他了,誰用你們求情?一個個都自以為是,敢情蔣氏就是這麼教你們的?那種忘恩負義的男人,也只有你們才稀罕!」
「原來姑母才是真正的聰明人,」謝瀾橋冷笑,居高臨下看著她,眼裡全是諷刺,「姑母那麼聰明,那我問問你,那位表姑娘在方家住多久了?既然想當妾室,為何拖延到現在?我看人家才是真的聰明,將姑母的性子早摸透了,姑母剛小產她便慫恿姑父來提納妾的事,激你衝動提出和離。現在好了,姑母如願以償,和離後不用再面對姑父,那位表姑娘也不用做妾了,直接當正經的知府夫人,有了閒心還可以拿阿菱妹妹發洩對姑母的恨,果然都是聰明人,確實不必我們姐妹自作聰明,瀾音,咱們走。」
謝瀾音點點頭,臨走前笑著朝謝瑤補了一句,「姑母,您嫁的遠,祖母常常念叨想你呢,這下您和離回去了,祖母肯定特別高興,還有您平時交好的姐妹們,又可以請您過府敘舊了。」
只有方澤會激將法嗎?她們也會,她就不信愛面子的謝瑤甘心成全杜鶯兒,再被故人恥笑。
「怎麼回事?」蔣懷舟一直在前面等著,見兩個表妹出來時臉色都不大好看,疑惑地問。
「出去再說,晦氣死了。」謝瀾音繃著臉道,男人色.瞇瞇的目光就像蜘蛛網落在了她身上,揮之不去,她只想快點回家洗個澡。身為長輩,方澤居然對侄女動了色心,這般不堪,如果不是謝瑤那麼招人厭,謝瀾音怎麼也不會反對她和離。
但她也沒那麼傻,做不到高高興興地將個燙手山芋接回家。
是,那同樣是謝瑤的家,但若不是陳氏勾引祖父,哪裡會有謝瑤?
想到曾經陳氏也像杜鶯兒一樣在故去的祖母面前厚顏無恥耀武揚威,謝瀾音就渾身都不痛快,也不知陳氏得知她造的孽報應在了她女兒身上時,會是什麼心情。
回到舅舅家裡,謝瀾音先回自己的院子沐浴。
謝瀾橋去尋母親,將方家的事情說了。
蔣氏思前想後,又氣又頭疼,氣方澤故意拖她的女兒們下水,頭疼該怎麼勸謝瑤。不勸離,得罪的是西安父母官方澤,勸和離,謝瑤回家,陳氏會是什麼臉?不去又不行,多少街坊在看著。
她怎麼就攤上了這樣的糟心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