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晉北太小,謝瀾音一行回京路上走的很慢,途徑洛陽時,蔣氏決定在這裡多逗留一日。
謝瀾音知道,母親都是為了她好。
她雖然留了信給他,還是希望當面跟他說清楚的,也是想再見他一面,現在來了他的老家,得到信兒後,他肯定會過來見她吧?
因為想念,顧不得羞了,謝瀾音心不在焉地待在母親屋裡哄弟弟,耳朵不時留意外面。
離開西安前三表哥幫她要了他祖宅地址,剛剛派了陸遲去報信的。
「夫人,陸管事回來了。」日頭漸漸升高,玉盞終於過來傳話了。
謝瀾音正在拿紅綢麒麟逗弟弟,聞言緊張地抬起頭,晉北見姐姐看向了別處,蹬著小短腿抱住了近在眼前的紅綢麒麟,咧著嘴笑了起來。
謝瀾音摸摸弟弟小胖手,目送母親出去,回想玉盞的話,心頭浮現不好的預感。
如果他在家,肯定會跟陸遲一道過來的,但玉盞只說陸遲回來了。
那邊蔣氏聽完陸遲回話,暗暗歎息,回來時見小女兒眼巴巴望著自己,她遺憾地道:「袁家管事說元啟前天早上回西安去了,多半走得與咱們不是同一條路,所以沒碰上。」
謝瀾音失望地垂下眼簾,忍不住抿緊了嘴。
小女兒難過了,蔣氏心疼,走過來摟住女兒打趣道:「就那麼想他?在娘跟前都不知道掩飾一下。傻丫頭,著急什麼,看元啟那麼心急娶你的樣,估計咱們沒到京城他就又追上來了,瀾音別急,多陪陪你姐姐弟弟,等明年你大姐出嫁了,娘就開始準備你跟元啟的,不管你二姐了。」
謝瀾音撲哧笑了,靠在母親懷裡嘀咕道:「娘小心讓二姐聽見。」
話音才落,外面就傳來了玉盞喊大姑娘二姑娘的聲音,謝瀾音立即從母親懷裡掙了出來,朝母親眨眨眼睛,裝作沒事人一般繼續陪弟弟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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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西北邊疆。
盧俊挑簾走進王帳,將一封信送到了蕭元手中,「殿下,是洛陽來的。」
蕭元拆開信,見信上說她真的派人去他來西安前就安排好的「袁家」祖宅了,眼裡浮現愧疚。
沒有看到他,她一定很失望吧?
如今她回了京城,他再想隱瞞身份娶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想在一起,他只能回京,用他真正的身份見她。那麼嬌氣的小姑娘,受不得一點委屈,知道真相後九成會生氣,但她那麼喜歡他,親手砸杏仁給他吃,也不計較嫁給一個商人身份的他做妻子,只要他誠懇道歉,哄得她消了氣,她應該也不介意給他做妾室吧?
曾經她對做秦王妾室嗤之以鼻,是因為不認識他,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所以當務之急,他必須回京。
「傳令下去,命沈捷等人來王帳議事。」收好信,蕭元看著盧俊吩咐道。
盧俊詫異地回視他,知道主子向來說一不二,他不再試圖勸阻,立即出了王帳。
沈捷是此次抗擊匈奴的主帥,自開戰以來已經過了四十多日,匈奴的攻勢被他們攔下來了,但大梁也沒有討到便宜,兩軍處於膠著狀態。剛剛他得到斥候戰報,明日匈奴運送糧草的隊伍會從雁鳴山經過,沈捷準備派兵去截獲那批糧草。
「父親,這次消息獲得的太容易,我懷疑其中有詐。」沈應時站在沙盤前,指著雁鳴山附近分析道,「要過雁鳴山,只有這一條窄路,而這處山坳是我們埋伏的最好地點,但如果這是匈奴故意挖的陷阱,他們極有可能在我們進山埋伏之後堵住去路,屆時咱們將腹背受敵。」
站在沙盤前的幾位將軍連連點頭,沈捷當然也想到了這層,欣慰地看了長子一眼,剛要說出他的計劃,外面盧俊朗聲傳令,命眾將領去王帳商議戰事。
沈捷麾下一位姓賀的參將立即嗤了聲,不屑道:「一個病秧子王爺也想指手畫腳,他以為皇上真是派他來打仗的嗎?拿著雞毛當令旗,若非他是王爺,我早將他扔回西安城去了!」
「王爺奉旨督軍,我等本該讓他知道戰況,過去吧。」
沈捷警告地掃了他一眼,淡淡吩咐道。
「侯爺你……」賀參將傻了眼,瞅瞅周圍的同僚,見他們也很是震驚,這才確定他沒有聽錯。以前侯爺最是看不起這位秦王的,怎麼這次秦王來督軍之後,侯爺對他竟然客氣了不少?秦王裝病侯爺也不管,任由秦王每日躲在營帳裡享清福,他還以為王爺會派秦王領兵出征,趁機……
畢竟皇子裡面,秦王雖然最不得皇上所喜,卻是唯一能在身份上給皇后太子添堵的王爺。
沈捷擺擺手,讓他們先過去。
人都散了,他抬起頭,卻看見兒子還站在旁邊,對上那雙像極了她的鳳眼,沈捷心口又是一陣疼,垂眸道:「應時也過去吧,我隨後就到。」
沈應時多站了片刻,神色複雜地離去。
沈捷坐到了椅子上,後腦靠著椅背,伸手揉額。
他收到妹妹的信了,讓他找機會殺了秦王。
她活著的時候,他就答應過她,只會壓制秦王,不會下手要秦王的命,現在她死了,她在天上看著他,他做什麼她都知道,他怎麼會再去殺秦王?就算她看不見了,他也不忍心再害了她那麼在意的外甥。
平復下來,沈捷立即去了王帳。
蕭元今日沒有裝病,一身黑袍坐在主座上,冷峻又高貴,待眾將到齊,他淡淡道:「本王已經病癒,以後會參與所有戰策定奪,現在戰況如何?」
他聲音平靜威嚴,煞有介事,賀參將輕哼一聲,朝帳外扭過了頭。他以為光憑他一個不受寵王爺的身份就能使喚他們了?做夢!
「應時,你替殿下介紹。」沈捷沒什麼表情,吩咐兒子道。
蕭元以商人身份定居西安,但那些借用鋪子暗中與人聯絡的事都是心腹屬下做的,他除了與謝、蔣兩家相處,很少露面,路上更是會刻意避開與西安官員正面交鋒,因此沈捷沒見過「袁公子」,那些駐守各地的將領更沒有機會見他。
唯一認識他另一個身份的,就是沈應時。
沈應時卻只當他是秦王,恭敬又疏離地將之前說的戰報重複了一遍。
蕭元點點頭,盯著輿圖看了會兒,目光移向沈捷,「本王到了這邊還沒有立下任何功勞,這次便由本王領兵去截糧草,侯爺再安排人領兩對人馬,一隊遠遠跟在本王軍後,留著攻打雁鳴山南出口的匈奴伏軍,另一路繞到雁鳴山北出口,如此對方真的打算前後伏擊,咱們便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說的頭頭是道,賀參將卻是不服,世子都點明對方可能有埋伏了,秦王怕死,當然能想出這樣萬無一失的計劃,還白白搶了一份功勞。
不過這倒是個除掉他的機會。
賀參將興奮地望向沈捷,只要侯爺有意,他願意領兵去「幫助」秦王。
沈捷卻起身,鄭重勸主位上的男人,「殿下病體初癒,此役還是交給我等來做吧,應時曾經截過糧草,對雁鳴山地勢也熟悉,是佯裝中埋伏的不二人選。」
這位王爺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刀劍無眼,沈捷不敢讓他去冒險。
沈應時意外地看向父親,視線在沈捷戰甲上轉了圈,迅速收回。
蕭元皺眉,似乎不太滿意這個安排,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
翌日三路兵馬一明兩暗先後趕往雁鳴山,沈應時假裝去截糧草,沈捷親自率軍跟在後面接應,而他們離開不久,本該躺在王帳裡的蕭元卻易容成了一個小兵,單槍匹馬追了上去,到了雁鳴山,他閃進了山林中,再出來時,一身匈奴裝扮。
十月的邊境,秋高氣爽,萬里碧空湛藍如洗。
平日只聞鳥鳴的雁鳴山,今日卻突然響起了陣陣廝殺聲。
匈奴先設下圍攻的計謀,大梁將計就計,幾路人馬迅速混戰成一片。
雁鳴山南路口,沈捷一馬當先,手中紅纓槍靈活翻轉,一槍收一魂。
蕭元隱匿在匈奴兵裡,鳳眼平靜,像是周圍的打殺都與他無關,手裡弓箭早已搭好,看準機會,箭頭對準沈捷脖頸,兩支利箭齊發,弓弦還在震盪,他迅速又搭上一支,動作利落,目光狠辣。
他的外祖父舅舅們,他還沒記事就死去的母后,他們的死,都是拜他所賜。
不親手殺了沈捷,他不配為人。
風聲瀟瀟,利箭破空聲更為刺耳,剛剛擊退一個匈奴悍將,餘光裡見有雙箭飛至,沈捷一槍劈開,長臂揮槍的動作還沒收回,他本能地望向利箭飛來的方向,脖子忽然一疼,緊跟著整個人被那無盡的力道帶得朝後栽了下去。
「侯爺!」
「父親!」
身體重重撞到地面,耳邊同時傳來各種各樣的吶喊,夾雜著戰馬嘶鳴,沈捷眼裡卻只有頭頂蔚藍的天,那麼藍那麼熟悉,好像,好像那日在護國公府門前,她一身紅衣騎在馬上,他仰頭看她時,她身後的那片天。
可他不想回憶那日的天,他想再看一次她驕傲冷艷的臉。
但沒等他記起,眼前忽的一片漆黑。
「父親!」沈應時紅著眼睛趕到男人身前,瞥見生父被利箭穿透的喉嚨,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幾丈遠外,親眼目睹了一場孝子哭爹的好戲,蕭元冷笑,如來時那般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