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雖然路上耽擱了片刻,因為蕭元的黑馬乃難得的良駒,腳程快,所以還是趕在蔣氏等人進京前回了武定侯府。

「安心等我。」下馬前,蕭元在她腦頂低聲道。

侯府門外有侍衛守著,身後更是跟來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街坊,謝瀾音不用裝都恨不得找個地縫躲了,因此腳一沾地,她便狠狠推開他,捂著臉跑了進去,而在外人看來,便是謝家五姑娘哭著跑了。

彷彿嫌事情鬧得不夠大般,蕭元對著她背影高聲道:「你等著,我這就去向父皇求賜婚旨意!」

說完環顧一周,翻身上馬,頗為意氣風發地策馬跑了。

兩刻鐘後,崇政殿內,宣德帝意外地抬起頭。

他身邊的大太監權公公就又回稟了一遍,「皇上,秦王殿下求見。」

這是宣德帝第一次聽說長子主動要求見他。

他低頭,繼續批閱剛剛批了幾個字的奏折,幾句話寫完了,才放下硃筆道:「宣吧。」

權公公便親自去外面請人了。

宣德帝起身,走到那邊供他休息的暖榻上坐下,端茶細細品。

「兒臣叩見父皇。」蕭元大步進來,目不斜視,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找朕做什麼?」宣德帝瞥他一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這個兒子,太像顏家人,倘若生的更像他些,他未必會如此反感他。模樣不好,脾氣也不好,從小就板著一張臉,好像他這個父皇欠了他一般,哪像另外兩個兒子,知道孝順。

蕭元視線落在男人胸口,雖然是來求人的,神色依然冷淡,直接就道明瞭來意,「父皇,兒臣今日去西山賞景,路上無意救下被賊人劫走的武定侯府謝家五姑娘,五姑娘容貌嬌美,乃兒臣見過的最美之人,所以懇求父皇將她賜婚給兒臣當側妃。」

說話時,權公公輕步走了進來,彎腰行到宣德帝身前,低聲耳語了一陣。

他說的就是已經在京城百姓中傳開的秦王救美之事,順帶還將謝瀾音與郭澄定親一事說了。

宣德帝食指習慣地敲了敲膝蓋,等權公公退下後,他懶懶往靠枕上一靠,斜睨著面前的長子,「據朕所知,謝五與郭懷慶的孫子已經議婚了,十一月裡便要定親,你還是換個人吧,貌美的姑娘多的是,那也得挑沒主的。」

懷慶便是郭澄祖父戶部尚書郭大人的名諱。

蕭元驚詫地抬起眼,與宣德帝探究的眼睛對視片刻,先是猶豫,跟著皺眉道:「父皇,他們沒有定親,婚事就算沒成,況且我與五姑娘同騎進京,路人都看見了,五姑娘不嫁我嫁誰?恐怕郭家現在也未必願意娶她。」

他堅持己見,宣德帝心裡的疑惑反而消了。

長子不知道那婚事,想娶有身居要職之祖父父親的謝家姑娘,說明長子有心結黨營私,靠姻親拉攏朝臣,但現在長子知道了,還不懂事地求娶,不顧謝、郭兩家的顏面,一下子得罪兩家人,特別是郭家的勢力還比謝家大,就證明長子確實是色.迷心竅,只貪戀美人姿色。

以宣德帝對謝家那爺倆的瞭解,他們絕不會因為女兒要進秦.王府為妾便乖乖地投靠過去,嬌生慣養的女兒被迫當了不受寵王爺的妾室,日日鬱鬱寡歡,謝家只會恨秦王截胡。

長子自尋麻煩,他何不成全他?免得將來他看上旁的名門貴女,他還得想辦法下絆子。

「你這話也有幾分道理。」宣德帝重新坐正了,就在蕭元終於露出一分喜色時,又道:「但他們兩家畢竟有了婚約,你想娶謝五當側妃,還得看看他們兩家的態度,如果郭家願意退出,朕再替你做主。來人,傳謝定謝徽父子,還有郭懷慶郭德父子。」

這兩家,果然門當戶對,都是爺倆在朝為官。

小太監去傳旨了,很快兩對父子便先後走了進來,見到蕭元都視若無睹。四人行過禮後,宣德帝示意權公公解釋,他漫不經心般打量他們。

權公公偏陰柔尖細的聲音便在屋裡幽幽響了起來,「……秦王殿下英雄救美,此事已經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現在殿下欲娶五姑娘為側妃,皇上想先問問諸位大人的意思再定奪。」

謝定不知孫女與秦王的關係,真的當成了一樁英雄救美,視線掃過秦王,皺眉看向兒子。

孫女的婚姻大事,他這個已經被長子一家嫌棄的祖父當不了主,此時自然不適合先開口。

可謝徽又怎猜不到今日一切都是秦王的安排?

為了得到他的女兒,竟然連女兒的名聲都不顧了!

袖中雙拳緊握,謝徽沒有看蕭元,沉著臉望向對面郭家父子倆,聲音清冷,「秦王殿下看上小女是小女的榮幸,只是小女自幼嬌生慣養,絕不願與人為妾。如今小女與殿下同騎進京,清譽多少有損,不知郭大人是否介意,如果你們不願再娶小女,謝某便養她一輩子。」

「你……」蕭元驟然變色,朝謝徽走去,才走兩步,被宣德帝呵斥,不得不停下,面冷似鐵。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嫌棄,他高興才怪。

不孝長子吃癟,宣德帝身心暢快,卻肅容問郭家父子,「你們怎麼說?」

戶部尚書郭大人身材微胖,臉上更圓,笑起來像個彌勒佛。這會兒他就朝謝徽笑了,「明堂言之過重了,瀾音與殿下同乘一騎乃形勢所迫,何來清譽受損之說?我郭家可不是那等不講理之人,難得阿澄因為這門婚事發奮讀書,我可捨不得這樣好的孫媳婦,你別多想,繼續準備你的嫁妝吧。」

言罷轉向蕭元,臉上笑容收斂,「不好意思了,殿下遲來一步,瀾音已是我郭家的孫媳婦了。」

郭澄父親郭德也歉疚地朝蕭元稽了一禮。

從感情上講,兒子真心喜歡謝家五姑娘,為了她都上進了,五姑娘也得老太太的喜歡,這樣讓全家滿意的好媳婦,他們往哪找去。從理智上講,謝徽都那樣說了,如果郭家退親,連累謝徽一輩子嫁不了女兒,謝徽定會遷怒郭家,也就是說,他們為了成全一個不受寵的王爺得罪了正如日中天的謝家,如此虧本的買賣,他們不會做。

「多謝。」郭家父子沒有嫌棄自己的女兒,謝徽臉色好看了些,鄭重道謝。

他們兩對父子禮尚往來,宣德帝暗暗好笑,視線轉向長子。

蕭元那兩道英挺的長眉皺如冷劍,胸口起伏不停,冷冷盯著謝、郭四人,突然朝宣德帝跪了下去,「父皇,要嫁的人是五姑娘,四位大人雖然約定好了,五姑娘卻未必願意再嫁郭澄……」

「殿下此話何意?」謝徽厲聲喝斷道。

蕭元冷笑,起身與其針鋒相對,「這還得謝大人會教女兒。送五姑娘回府路上,我便跟她提了親,她亦用已有婚約拒絕我。我就問她,她已經被我抱過了,清白受損,還好意思嫁給旁人?五姑娘欲咬舌自盡,我再用她不孝父母阻攔,五姑娘哭著收手,揚言寧可做一輩子姑子。她如此貞烈,我相信她絕不會再嫁郭澄,那麼除了嫁我,她只能做姑子,謝大人莫非真要因為看不起我,便讓女兒一生常伴青燈古佛?至少嫁了我,我會給她錦衣玉食……」

謝徽再也聽不下去,隱忍怒氣道:「殿下若是君子,救人時就該想到避嫌,而非大張旗鼓送小女回京,既然如此,與其將女兒嫁給心懷不軌……」

「行了,在朕面前公然喧嘩,你們眼裡可還有朕?」

宣德帝突然發火,冷聲喝道。

蕭元第一個跪了下去,謝徽四人也連忙跪下賠罪。

宣德帝死死盯著他們,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後才道:「謝徽,你們兩家都是重諾守信之人,朕明白,但秦王所說也有道理,五姑娘貞烈,定不會在名聲有損的情況下繼續嫁進郭家。別說什麼做姑子,秦王雖然混賬了些,但他畢竟救了她,只要五姑娘做了秦王側妃,傳出去就是一段佳話,你口口聲聲要讓女兒當姑子,難不成在你眼裡,給堂堂王爺當側妃還比不上做姑子?」

謝徽叩首,「微臣不敢,只是……」

「不敢就好,那就這樣定了,別在朕跟前吵了,回去好好勸勸你女兒,讓她別做傻事。她人小不懂事,你難道真分不清好賴?說著容易,做姑子真那麼簡單?若她堅持要做,朕就安排她去法寧寺。」

謝徽心頭一寒。

法寧寺是皇家寺院,裡面清修的都是後宮犯了錯事又罪不至死的妃嬪,雖為寺院,實如牢獄。

「皇上息怒,小女能給秦王做側妃,微臣喜不自勝。」

額頭觸地,謝徽語氣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夠識趣,宣德帝點點頭,又安撫了郭家父子一番,見長子面露輕狂喜意,立即斥道:「你救人是好,但也有渾水摸魚之嫌,自己丟人不夠,也丟了朕的臉,罰你先去謝家請罪,再閉門思過三月,年後再辦喜事。」

「兒臣領旨。」

事情終於定了下來,蕭元朗聲拜謝。

宣德帝看看他,再看看謝徽手背上的青筋,滿意地笑了,面上不露,嫌棄擺手道:「好了,都下去吧,被你們吵得朕頭疼。」

五人再次告罪,低著頭退了下去,神色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