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其後的記錄似乎每一條相隔的時間都比較長,這是因為記錄的人經常外出,走得越來越遠。他一直在尋找那個叫簡策的同伴,走了無數的路,看見了無數讓他新奇驚訝的新種族,遇見了許許多多令他難以想像的事物。
不知道運氣好還是背,一路驚險,他卻只是偶爾受點小傷,沒遇到什麼致命的危機,可是他也沒有找見簡策,為了打聽簡策的下落,有時碰見有智慧的種族,他也會停留下來暫居一段時間,順便看看這些與他不一樣的人究竟如何生活。從中他學到了不少東西,但是限於天賦的問題,他一直學不會說這裡任何一個種族的語言,好在身邊一直帶著那兩個精靈,它們學話的速度和超絕的記憶力讓他覺得驚異,替他解決了不少溝通上的麻煩。
來而不往非禮也,學了別人野外生存的技巧,不回教點什麼實在過意不去,因此槍弓箭矛、陶瓷家具、拾巢建房、種植編織,還有各種自然資源的合理利用,只要他會什麼,他就教什麼。對他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但是對於那些生活近似於原始部落的種族來說,這是一次科技的飛躍,人類積累了無數年的發明創造,就從一個年輕人的嘴裡源源不斷的灌輸給了這片大陸上的原住民們。
難怪他會被看成是神一般的存在。在原住民眼裡,懂得那麼多知識的人,能夠利用簡陋的條件來改善生活水平的人,的確跟神沒什麼兩樣了,這和人類上古時崇拜的有巢氏、神農氏、燧人氏、伏羲氏等等沒有什麼區別。
歷史的發展規律差不多都是相同的,神話裡往往也隱著三分真相。上古的時候有黃帝與蚩尤的大戰,這片大陸上卻流傳著神與惡魔的爭鬥,其實那神和惡魔,也都是普通的凡人而已。當那年輕人終於探問到簡策下落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變成了他不認識的另一種人,而一切從此開始。
尋尋覓覓找了五年,其間他設想過簡策已經利用時空轉換裝置回到了正常的世界,或是得了什麼病,受到了什麼野獸的攻擊,早就化身為一具白骨,曝棄荒野,但是他沒想到簡策還活著,而且沒有離開這個世界。
簡策沒有離開的原因,大概一部分是因為他不會使用那個時空轉換裝置,生怕誤用了,不但沒有安然回去,反倒令自己陷入一個更不堪的境地,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待得久了,憑著自己有限的常識和知識,竟然也能將這裡的原住民哄得團團轉,將他尊為至高無上的存在。
權力很容易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而壓制已久的慾望一旦得到滿足,就會無限制的膨脹開來。在正常世界裡,簡策只是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有一點技能傍身,能找到一份工作,安穩富足的生活下去,那樣的生活在以前想來已經很美好了,畢竟他沒有什麼深厚的政治商業背景,只是小市民一個,能買得起車和房,娶到一個算是美貌的妻子,生上一個孩子。這一生就算圓滿了。可是在這裡,他觸碰到了一個從前沒有去想,甚至也不敢去想的世界——
平時的衣食住行雖然簡陋粗糙,但所有人都會把最好的那份供給他,哪怕自己還餓著肚子,裸著身體。
他只要一聲喝令,就有無數人在替他奔忙,而且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哪怕他隨便找個藉口,想讓某個原住民去死,恐怕那人也會死得一臉幸福,以為自己得到了神的賜福,將要飄升天堂。
他們把他當神來看待!
這種心理上的優越感極大程度的滿足了簡策,一開始他還有點受寵若驚,會想著做點什麼來回報這種厚待,但久而久之他就習慣了,甚至覺得自己當初決定嘗試時空轉換裝置是上天早有安排,不可逆轉的必然,就是為了讓他穿越到這個還未開化的世界裡來享受被人膜拜崇敬的人生。
他捨不得回去了,也無法忍受從一呼百諾的高位跌落到對身邊所有比他更有權勢的人唯唯諾諾的反差裡去。可是不想回去和不能回去是兩回事,這就好像一個女人不想生孩子,和因為生理上的缺陷不能生孩子一樣是兩回事,所以當那個年輕人找到他,要求他和自己一起回到正常世界的時候他拒絕了,而年輕人百般勸說他都聽不進去,只好要求他把時空轉換裝置歸還時他又再次拒絕了。
年輕人明白他心裡的顧慮,仔細解說過那時空轉換裝置的功用。告訴他用過以後裝置還可以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等他什麼時候想通了,想回去時還能再用,但是簡策的心理早就已經變得不可理喻了,他不相信,就算有點相信,也不想去冒這個險,反正時空轉換裝置在他的手裡,他擁有主動權,他一面敷衍著那年輕人,一面悄悄地把裝置密藏了起來,就是不肯交出去。
兩個原本應該是朋友的人,因為這件事鬧出了不可化解的矛盾,這種矛盾在其後幾年裡愈演愈烈。
簡策的自信心和慾望無限膨脹,漸漸到了一個令人無法忍受的程度,行為也越來越乖僻。在他想來,一山無法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如果沒有那個年輕人,他就是這世上最至高無上的唯一神,所有的土地,所有的種族,都掌握在他的手心裡。他可以站在一個至高點上藐視眾生。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那年輕人的謙雅與溫和,還有那遠比他懂得多,聰穎得多的頭腦,使那年輕人擁有了更高的人氣與聲望,這世界裡知道他們兩人存在的部族,有一大半選擇歸順那年輕人,簡策完全被比下去了!
這一點讓他又羨又妒,繼而就轉成了不滿與怨恨,漸漸的這種內在的情緒慢慢外露,他開始找岔挑釁引發矛盾。後來這種行為逐步升級,他洩憤似的帶著自己手下的部族燒殺搶掠對方的部族,這原本落後原始卻生機勃勃的一片大陸被他攪得硝煙四起,不得安寧。
戰是打了,可是簡策屢戰屢敗,心情愈壞,脾氣就愈暴躁,動不動就殺人洩憤。歷史上的暴君通常是沒有好下場的,簡策的處境也差不多,最後連歸順他的部族都無法忍受他的行為,紛紛倒戈。
年輕人看不過去他這種處境,再次勸過他,勸他收手,兩人可以像從前一樣和好,一同回到原來的世界裡,可是已經被腐蝕的心無法再完好如初了,簡策忍受不了失敗和挫折,又不願意回頭,選擇了一條不讓自己好過,也不讓對方好過的路。
再一次兩軍對戰完敗時,他在巨大的失落下當著那年輕人的面自盡,但是死前卻笑得無比歡暢,他說:「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嗎?但是時空轉換裝置藏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雖然鬥不過你,但也不會讓你如願。我死了,你也永遠別想回去,只能待在這地方,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如在煉獄!」
這段話是一字不漏被記載在洞壁上的,無法想像當初這年輕人記錄這些事情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他原來只是想來這個世界測試一下時空轉換裝置,再順便做點私事的,可是沒有料想到結果竟然會是這樣的!
簡策死後,他矛盾沮喪了很久,還是想回到正常的世界裡,這個時候他已經是這片大陸上至高的存在了,要是他想找什麼東西,並不像簡策認為的那樣難,不過費了兩年時間,時空轉換裝置就被完好無損的送到了他的手裡。
想了很久,找了很久的東西終于歸了原主,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年輕人就是高興不起來。在這片大陸上待了這些年,他也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心情時刻明朗如豔陽的少年了,如同一個在陰暗裡苟延殘喘了許久的人,突然知道自己能夠回到陽光下重新生活了,卻有點惶恐的擔心著自己已經不能再承受那份刺目的明亮了。
不過正常世界裡有太多他拋不下的牽掛,他對權勢又沒有半分留戀,終於還是決定要走,但是他卻決定不帶走時空轉換裝置,因為這原本這就是他打算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為了確信將來需要使用這裝置的人能夠順利的得到它,他給時空轉換裝置起了個容易記的名字,將其功用說得隱隱晦晦,總之就是讓人以為這是神物一件,有莫大的神通,不能褻瀆。又因為誇族人佔有身材優勢,有保存這時空轉換裝置不被搶走損毀的能力,於是他將這東西交給了誇族人保管,還編了點神神秘秘,高深莫測的神諭來唬人,甚至打算當著所有人的面使用這時空轉換裝置,事前唬他們說他將回歸神界,再讓他們看見他憑空消失,以為這是神蹟。
這原本只是無奈之下的小伎倆,但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他當時在這片大陸的原住民眼裡就是神,他說的話,提的要求都會被得到滿足,甚至會一代代流傳下去,被這些原住民的後人奉守,於是他算是安心,又不安心的離開這個世界。
整個記錄到此為止,其後發生的事情除了已知可推溯的之外已不可考,不過那個被尊為神的年輕人,在記錄的最後,留下了他的名字——
雲淡。
看見那個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雲端的臉上,不是他們的聯想能力太豐富,而是那記錄裡隱隱晦晦透露出的一些信息讓他們無法不做這樣的聯想。
這個雲淡到底是什麼人?和雲端又有什麼樣的關係呢?發生的這一切的事情,起因是否就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