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死人對於陳皮阿四來說,是最平常不過的東西,不說掏沙翻出來的乾濕粽子,就是他殺過的人,隨便數數恐怕也數不清楚,他翻身一看是具屍體,心裡已經一鬆,心說哪裡來的倒楣鬼死在這裡,都成魷魚乾了還嚇唬人。
雖然這樣想著,陳皮阿四手裡還是卡著那顆鐵彈,他這一手空手打鐵彈子的功夫是他從小自己鍛鍊出來的,可說是百發百中,而且他甩出鐵彈的速度極其快,普通人可能連他手裡的動作都沒有看到就已經給打瞎眼睛了。
看這苗人的裝扮,死了沒有十年也有兩三年了,衣服基本上都已經破爛,虧得給大量的蕨類植物和爬地細藤裹住,苗人服飾的特徵才保存下來,可是日曬雨淋的,怎麼這屍身就沒有爛光,反而有一點脫水的感覺?
屍體的肚子還在鼓動,陳皮阿四越看越覺得不妥。他這種人,有自己一套特別的行事方式,如果換了是我,當時肯定轉頭就跑了。可是陳皮阿四從小就信奉先下手為強,心裡轉念一想間,手裡已經「啪啪啪」連打出三顆鐵彈子,全數打中屍體的肚子,心說管你是什麼,打死再說。
鐵彈子力道極大,幾乎將屍體打成兩截,下半身一脫落,陳皮阿四就看到裡面一團黃色的黏液,裹著大量的卵,不少卵已經孵化了出來,成堆的白色蟲子在裡面扭動,四周還掛著一些他非常熟悉的東西──蜂房,緊接著從屍體身上的破口處爬出了大量的地黃蜂。
陳皮阿四罵了一聲,心說倒楣,原來是地黃蜂在屍體裡做了窩,地黃蜂毒性猛烈,而且非常兇橫,這下子他要倒楣了。
眼看著一層黑霧騰起,地黃蜂開始密集起來,陳皮阿四急中生智,從包裡翻出他隨身攜帶的解放軍折疊鏟,猛從地上鏟起一把濕泥,往那屍體的斷口上一拍,將湧出的地黃蜂全部封住,然後轉身便跑。
已經衝出的地黃蜂蜂擁而上,他一邊用衣服拍打,一邊沒頭沒腦地四處亂跑,幸虧他的一鏟子速度很快,才只付出了幾個包的代價,等他喘著氣停下來,拍掉身上殘餘的地黃蜂,已經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個地方了。
陳皮阿四將身上中的蜂刺拔出,疼得他直咧嘴巴,心裡還在奇怪,怎麼會有地黃蜂在人的屍體裡面做窩?
這種毒蜂一般都是在地下,像螞蟻一樣,在廣西的雨林深處,有時候還能看到像山包一樣的蜂窩,別人以為是螞蟻窩,翻開去找螞蟻,還沒等明白過來,就給裹成蜂球了。
廣西、雲南這種地方,對於蟲子的事情,不被世人瞭解的太多了,陳皮阿四只能怪自己倒楣,他一邊處理螫傷,一邊四處查看,翻過一個山丘後,他突然愣住了。
只見一座巨大的石塔,就倒在他前面的山丘根部,塔身估計是六角形(無法辨認),氣勢磅礴,密簷寬梁。用刀刮開上面的青苔和纏繞植物,塔身上的浮雕石刻非常精美,但是很明顯這座塔給人焚燒過,所有的部分都有黑色灼燒痕跡,可能是發生過火災。
塔身、塔頂和塔剎全部已經開裂倒在地上,並且斷成了許多節,因為塔身太重,很大一部分壓進了雨林的泥土裡,塔下面給壓倒的樹木更是不計其數。
陳皮阿四經驗豐富,知道塔一般由地宮、塔基、塔身、塔頂和塔剎組成。最頭上的塔剎,應該有須彌座、仰蓮、覆缽、相輪和寶珠,也有在相輪之上加寶蓋、圓光、仰月和寶珠的,總之塔上面應該有一個珠形的東西,頗有價值。
他順著塔身來到塔剎邊上,塔剎在倒下的時候,中途可能撞到了一棵巨大的雲杉樹,結果塔剎在半空就斷了,塔剎頭朝下插進了地裡,須彌座都碎裂了。陳皮阿四看了看損壞程度,確定寶珠肯定成「寶餅」了,報廢了。
他回到塔基處,半截斷牆壁還在,爬進去,裡面一片亂石頭,下面肯定就是地宮,可惜這裡不僅在修建寶塔的時候已經給人封死,而且上面還壓了坍塌時候散落的大量碎石和碎磚,自己一把折疊鏟,挖進地宮可能要半年時間。
陳皮阿四看了看羅盤,他下來的時候是傍晚,天色已經非常昏暗,現在月亮已經掛了上來,自己沒打火炬,走了這麼遠,也不知道如何回去,看樣子還是得裝成迷路的樣子,等那些苗民來救好。
想著,他先在塔基用撞斷的樹枝和枯葉,燒起一大團篝火,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一邊爬到塔基殘餘部分的最高點,想看看四周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
根據從臥佛嶺上看下來的和他現在所見的情形,此時他所處的區域,應該就是樹木長勢非常凌亂的那一片地帶。地面應該是比四周要低一點,那是因為回填地宮「雜填土」的時候,因為廣西的特殊氣候,土層水分太多,沒有結實,隨著水分的下滲,泥土裡面形成很多氣泡,一發生大的震動,像發泡饅頭一樣的泥層就塌了。
如此說來,陳皮阿四判斷出兩件事情,一是地宮很大,但是不深,不出二十分鐘肯定能挖到;二是泥土應該比較鬆軟,不會耗費太大的體力。
此時他陷入了猶豫,到底是現在開了這個地宮,還是以後再來?
現在看來,再回來一次並不會太困難。但是,陳皮阿四和所有的盜墓人一樣,明知道下面有東西,是絕對無法忍住好奇心的。
最後他一咬牙,媽拉個巴的,管他娘的,這下面的東西老子要定了,要是等一下那群苗蠻子找到這裡來,老子就把他們全殺了,丟進地宮裡去,誰也不會知道。
陳皮阿四拆開折疊鏟子,他沒有帶洛陽鏟,也沒辦法定位,而且佛塔到底是罕見之物,裡面沒棺材,定出來也沒用,他憑著直覺,貼著塔基地開始挖盜洞。
很快他便挖到地宮的頂板,不是石頭的,是曲木的整條樹幹削方了做的木頂,他心中大喜,用線鋸掉一個角,掉落的木塊落入地宮之中,不久便傳來落地的聲音,他忙不迭地用手電筒往裡面照。
鏡兒宮上下是對稱的,就是說上面有多少層塔,下面也應該有多少層地宮,所以地宮極其深。從上往下望去,每一層之間沒有樓板,最下面一片漆黑。
手電筒照過去,有一團白白的霧氣一樣的東西,實在無法說出是什麼。
陳皮阿四想起那幾個苗人提到的塔下面鎮著妖怪的說法,不由也有了一絲擔心,但是這一絲擔心轉瞬即逝,他現在頭熱血漲,當下感覺地宮空氣沒問題,一邊雙腳搭住曲木宮頂,以一個倒掛金鉤,頭朝下倒進了地宮裡,全身的力量全部壓在了兩隻腳弓上。
倒進去後,他先調整了一下動作,先照了照地宮曲木宮頂的另一面,這種地宮是功能性的,不會像古墓一樣設置機關,或者搞很多裝飾。陳皮阿四照了一圈後,發現曲木宮頂的另一面,天花板的位置,有著大量的經文。
經文是刻在曲木上的,裡面封了朱漆,是梵文,陳皮阿四漢字都不認識幾個,是什麼經文當然看不懂。
但是他本能地感覺到,這應該是鎮魔或者是伏妖的那一類東西,心裡不由也犯起嘀咕,難不成這下面真封著什麼東西?
再看下面,他看得更清楚,每一層,都有一圈突起的外延,從上往下,一層一層看上去有點像樓梯,每一層上都有一圈等身的僧袍彩雕羅漢像,顏色流光溢彩,非常精緻,所有的雕像面部向下,俯視著地宮的最底部。
整個地宮一共有十幾層,擺滿了各種動作的羅漢像,足有百來具。最近的羅漢像離他並不遠,陳皮阿四倒掛著,看到羅漢像的表情時,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原來所有的羅漢像竟然都翻著眼白,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森然,和平時看到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仔細一看,才知道是眼睛的眼柱因為用色太過真實,給手電筒光一照,反光太強烈造成的錯覺,但是他的手電筒光掃過,那些羅漢像瞬間又變得猙獰無比,好像他們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一樣,看上去無比的駭人,真懷疑當初他們設計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樣考慮的。
陳皮阿四看著這些羅漢,心裡非常的不自在,但是他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麼,不由產生了退卻的念頭。
他的手電筒繼續在地下劃動,想看到一些除了羅漢像之外的東西,這個時候,他的手突然一僵,手電筒的光斑停在一個位置。
在離他大概有六七層的那一層突起處,他照到了一個奇怪的羅漢像。
這個羅漢像和其他的都不同,它的臉不是俯視的,而是抬著頭,臉正對著陳皮阿四,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手電筒光照上去,一閃間露出了一張猙獰的白臉,要不是一動不動,幾乎要以為遇到鬼了。
陳皮阿四頓時嚇得渾身冰涼,一下子連動也動不了,直覺得自己的雙腳開始發軟,人開始往下滑去。
說到鬼,陳皮阿四倒是真的不怕,自己殺了這麼多人,可以說罪大惡極,怎麼也不見一個半個來報復?但是他們那個年代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思想,陳皮阿四就認為自己這麼多年能夠混下來,是靠祖先的保佑。
人總要有點信仰,外八行的人是拜關公的,盜墓的人,北派拜的是鍾馗,南派一般不來這一套,但是長沙那一帶有說法,說是拜過一段時間的「黃王」。
黃王是什麼?黃王就是黃巢,「滿城盡帶黃金甲」那位。
為什麼拜此人?聽長輩來說,有幾個理由,一是,這人可說是殺人冠軍,民間流傳:黃巢殺人八百萬,在數者劫命難逃。什麼意思?就是他殺人是有指標的,不殺到八百萬,他不算完成任務。
還有不知道是筆記小說還是中國特色化的民間傳說,黃巢是目犍連羅漢轉世,這位主為救老媽放盡地獄八百萬餓鬼,所以佛祖讓他轉世,一個一個殺回來,也就是說他回去是給佛祖招聘小工的。
這具雕像臉朝上他並不害怕,但是這張臉這麼巧正對著他,他就覺得不對勁了,難道當時的修建者,算準了他會從這個位置開盜洞下來,特地擺了這麼個東西在這裡嚇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