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到公司,便見幾名年輕職員聚在一起正在說悄悄話,田口真穗也在其中,但沒看到秋葉。
「怎麼了?」我問。
田口真穗做個留意四下動靜的動作後,才壓低嗓門說:「里村先生好像終於被甩了,被仲西小姐。」
「噢?這樣啊。」
對我來說,這個消息毫不意外,但我的反應似乎令田口真穗很不滿。
「您好像漠不關心喔!」
「那倒不是,不過妳怎麼會知道那種事?」
「這個嘛,」說著她做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里村先生白色情人節邀仲西小姐約會,聽說被拒絕了,但他不肯死心,昨天晚上好像跑去仲西小姐的公寓旁,他說想當面送上禮物,拜託跟他見一下面就好。」
「結果呢?」
「人家好像不肯收禮物。不僅如此,好像還對他說出相當決定性的話喔。」
「決定性?」
「自己已有交往的對象,感情已好到許諾將來,可能很快就會結婚──聽說是這麼跟他說的。」
看著田口真穗兩眼發亮的臉,我在一瞬間感到輕微的目眩,彷彿突然間被人從意想不到的方向揍了一拳。實際上,我也的確腳步踉蹌。
「您怎麼了?」
「不,沒甚麼……嗯,這樣啊。我只是,呃……有點驚訝。」
「就是嘛!您想想看,仲西小姐當初在歡迎會上,明明說她身邊沒那種對象。所以,這表示她是來我們公司之後才找到那個對象的。說不定,那個人就是我們公司的人。」
「不會吧!」我的臉頰緊繃。
「我也覺得應該不大可能,因為我們公司又沒甚麼像樣的男人。」田口真穗掩嘴,天真無邪地哈哈大笑。
到了上班時間,我回到自己座位,卻無心開始工作。
我悄悄朝斜後方偷窺,秋葉正面對電腦,但也許是察覺到視線,她朝我看來,開心微笑。我連忙把臉轉向正前方,擔心被誰看到就糟了。
過去在公司她從不曾這樣對我笑,一舉一動總是小心翼翼,以免我倆的關係被發現。秋葉的心,已朝終點開始起跑了,所以在公司裏的言行舉止也逐漸變得大膽。
我無法責怪她,讓她變成這樣的正是我,是我宣稱要拋棄妻女選擇她,承諾不管發生任何事都會保護她。她相信我這些話,又有甚麼錯?
雖然這麼想,但我還是很焦慮,我渴望與秋葉在一起,同時卻又因那過於險峻的路程不知如何是好。
當我不知第幾次歎氣時,手機響了,是陌生的號碼,所以我一邊提高警覺,一邊接起。
「渡部先生,是吧?」開口便這麼問的男聲很耳熟,我的腦海浮現一張國字臉。
「我是芦原,」對方說:「現在我在貴公司附近,能否請你抽空和我見個面?」
「那是沒問題,但不知你有甚麼事?之前我也表明過了,我甚麼都不知道。」
「說不定現在與當時的狀況已經不同囉。總之,我現在就過去拜訪。」
芦原刑警說要去一樓的接待廳就掛斷電話。
無奈之下,我起身離席。那個刑警到底找我做甚麼。
大廳裏,芦原刑警罩著米色大衣佇立。雖然他不像彼得.佛克(註:Peter Michael Falk,一九二七-。因主演美國推理影集「神探可倫坡」而知名。),但我好像可以稍微體會,被刑警可倫坡纏著不放的嫌疑犯作何感想了。
「讓你百忙之中抽空,不好意思。」他低頭行禮。
「我可沒有任何對你有益的情報喔。」
「哎,你別這麼說嘛!怎麼樣,要來杯咖啡嗎?」刑警指著自動販賣機。
「我不用了。」
「是嗎?那麼不好意思,我自己喝。」他買了柳橙汁。
隔著大廳的桌子面對而坐,他沒脫大衣,我多少鬆了一口氣,看來他無意久留。
「前天晚上,你見過釘宮真紀子小姐吧?」
他的話令我赫然一驚,同時也猜到他來找我的目的。
「是她告訴你的?」
「是的,她打電話通知我的,那個人的執著真是令我甘拜下風,她還沒死心。」
「那又怎樣?」
「她告訴我一件非常耐人尋味的事。」芦原刑警喝著果汁,痞痞地笑了。「據說仲西秋葉小姐趁著醉意,做出了非常驚人的告白。」
「你是說,屋子門窗全都從內側上鎖這件事嗎?」
刑警點頭。「我認為這不是可以隨便開玩笑的內容。」
「但也不是犯人會說的話吧。」
「這就是人類心理的複雜之處了。據我聽說,仲西秋葉小姐當時好像醉得很厲害。」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能告白那麼重要的事吧。」
「那可不見得,長年隱瞞的事,在某種意外契機下一不小心說溜嘴,這是常有的情形。以前,不就發生過某個殺害幼兒的男子在酒家拿著屍體照片炫耀,因此遭到逮捕的事件嗎?犯人自己特地發出訊息,並不是甚麼罕見的奇事。」
「那和這個是兩碼事。如果你這麼懷疑,何不去向她本人確認?你可以直接問她,那天是不是趁著醉意說溜了嘴。」
結果芦原刑警一臉傷腦筋地皺起眉頭,連嘴角也跟著扭曲。
「就算門窗全部上鎖是真的,她也不可能這麼告訴我吧。要是說得出口,她應該早在多年前就自首了。她不會告訴我的,不會告訴身為刑警的我……對吧?」
從他飽含深意看著我的眼神中,我醒悟他的真正用意,我搖頭。
「就算是在我面前,她也不會講的。」
「是這樣嗎?如果是你,她說不定會吐露真心話喔。我啊,判斷她現在已經動搖了,眼看時效將至,她正遭受良心的譴責。她在想,自己是否該這樣繼續逃避。我認為就是這種迷惘,導致她在酒酣耳熱時說出那番重大告白。正因如此,我想拜託你。如果她真的有所隱瞞,我想請你催促她吐露真相,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到。」
我瞪視刑警。「秋葉不是犯人,她沒有殺害本條小姐的理由。」
「那是從她母親身邊搶走父親的女人,她母親也因此自殺了。」
「仲西夫婦的離婚與本條小姐無關,我聽說他們夫婦分居後,仲西先生才開始與本條小姐交往。」
「是仲西先生告訴你的嗎?」芦原刑警的嘴角一歪。「那種說法,你真的相信?」
「那你有證據能證明那是假的嗎?」
「你可不要小看我們警方的搜查能力。仲西夫婦在表面上的確是和平分手,但仲西先生的外遇是離婚原因,這點已有多項證詞足以證明。」
「不可能。」
「相不相信隨便你,你最好想想,這也是為了你自己好。」
「為了我好?」
芦原刑警倚靠椅子,繃緊下顎看著我,他的眼中蘊藏著狡猾的光芒。
「再這樣下去,想必時效應會成立,但那並不會讓一切結束。釘宮真紀子小姐不會放手,即使做為刑事案件算是結束了,接下來還有民事等著,民事追訴時效是二十年,距現在還有五年時間。老弟,在那期間你也打算跟她交往嗎?」
「甚麼意思?」
「我是在勸你,要分手就趁現在,現在仲西秋葉小姐的心就已經動搖了。時效成立後,她極有可能會說出真相,屆時如果提起民事訴訟,後果可就不得了了喔。就連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懂嗎?」
我搖頭,站起來。「你請回吧。」
「渡部先生,你最好想想,這可是關係到你的一生。」
「我相信她,因此,我也無意讓她自首,失陪了。」
雖然掉頭而去,我的心卻如鐘擺一樣來回擺盪。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對秋葉的信任,其實並不如我氣勢十足對刑警斷言的那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