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終歸

  永歌十年,帝大病,立祀亲王之子太昊爲太子。

  看着那些術士在他身邊神神叨叨的唱念着咒文,我只想發一通脾氣,恨不得能顯出形來将那些裝神弄鬼的道士們通通吓死。

  他久卧病榻,身型已是消瘦不堪,眼下的青黛沉沉,然而每當這些道士來唱念之時,他仍是會打起精神來,看着他們将那些個莫名其妙的儀式做完。

  政權已全權交到太子手中。直至現在子霧也仍未納一位妃子,沒有子嗣,自然便立了兄弟的孩子爲太子。好在太子對子霧十分尊敬。

  奇怪的儀式總算做完,術士們退下。他已是疲憊至極,閉上眼休憩。

  我坐在他床榻邊上,靜靜望着他的面龐,心中酸澀難忍。

  子霧,子霧,你這是何苦?

  桑歌何其有幸,能得你這般挂念……

  「皇上。」他身邊的一個大太監輕輕喚道,「皇上,太子來了。」

  他微微撐開眼,點了點頭。宦官便傳了太子進了來。

  「皇叔父,身體可有好些?」

  子霧搖了搖頭,無奈笑道:「還不就這樣,政事如何?」

  「一切都還安好。昊兒此次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叔父。」子霧來了興緻,擡眼看他,太昊欣喜道,「前不久,尚書郎蕭逸在京城郊外踏春時,碰見了太虛真人!蕭逸便将真人邀入府中做客。此人乃是玄學宗師,若是請他前來,叔父你……」

  子霧擺了擺手,笑道:「什麽真人,宗師。這些年宮裏來過的真人宗師還少麽?不過是挂個名号,做個裝神弄鬼的虛假面子罷了。昊兒不可信。」

  太昊愣了愣:「可是叔父不是信麽?」

  「信?」子霧一笑卻帶起了一陣咳嗽,周圍的人忙餵了他水,過了好久,他方才平複下來,望着窗外道,「不過是一縷放不下的執念罷了。總是怕到時候下去了,她卻沒等我。總想要現在看一看她,才能安下心去。」

  太昊遲疑道:「那太虛真人是請還是不請?」子霧默了默:「請。」

  翌日,我便見到了那個太虛真人。仙風道骨,更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奇怪的氣息,讓我有些畏懼不敢靠近。他一進殿,我只覺一股壓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只好躲去了屋外。透過窗戶,望着他們。

  那太虛真人見了子霧并未行禮,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子霧也不甚在意,讓太監侍女們都退去了外殿。

  「老道聽聞皇上沉迷道術多年。」

  子霧扯了扯蒼白的唇角:「不過是執着於一人。」

  真人摸了摸長長的白胡子:「皇後?」子霧眼眸一亮,定定的盯着他。真人笑道:「若是皇後,她就在此處。」言罷笑眯眯的向我望來。

  我心中一緊,但見子霧也急急的往這個方向看來,神色緊張,并未見到我。

  「你見得到她?你見得到他?」子霧連聲問,「她可還好?她可是還在等我?她……她……」後面竟是急得不知說什麽好。

  我眼睛脹痛不已,若還能哭,我應當已泣不成聲。

  老道将我打量了一番,道:「皇後應當是入了執念,成了鬼。若是再不超度投胎,怕是會永困人世,化爲厲鬼。」

  執念?

  我哪有什麽執念?轉眼看見子霧我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并不是沒有執念,而是因爲太過執着而忘卻了自我。對安子霧的執着,執着着等他。年年歲歲的等着他,侯着他,守着他。

  子霧聽了太虛真人的話,一怔,問道:「如何超度?」

  「沒了執念,不用超度,便也能投胎了。」

  「桑歌有什麽執念?」

  「這就得問皇上你自己了。」

  子霧又是一怔,嘴裏細細呢喃着執念二字,倏地呆住:「她在等我,她果然在等我。」言語中的欣喜雀躍難以掩飾。

  太虛真人笑而離去。

  當夜,子霧的寝殿沒有一個人守着,我立在院中的桃樹之下,靜靜的望着月色朦胧。

  殿内的人呼吸微微沉重,我回頭一看,他靜靜的斜倚在窗邊,眉眼間皆是溫暖的笑意。一如當年江南煙雨中最初的相遇。

  我是飄零歌女,他是纨绔侯爺,美如夢幻的初見。

  身後的桃花開得正好,散落的花瓣如鋪了一地的粉色的雪花。

  「桑歌。」他道,「我回來了。」

  永歌十年三月,帝殁。

  《桑歌》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