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有心與無情

逢蔭邁進正堂,瞧見流火散著微濕的長髮走出來,披了件白色袍子,散著襟。裡頭白色的薄衫散了幾粒扣子,微微可見他的胸肌,光彩明耀帶出妖饒。

他瞅見逢蔭,招呼一聲,把手裡的大巾子往椅子一搭。伸手一裹袍襟把自己扔進大躺椅裡:「你來的正好,一會你教教七月。」

「教什麼?」逢蔭走過來,自己到桌邊倒水。他這裡沒人十分不便,他偏是要這樣。要茶要水都是自己動手,還要清潔打掃,他倒樂在其中一樣。

「你好興致啊?昨天跑到京上去了,還帶著她!」逢蔭鼻子裡哼氣,眼睨間正看到他左邊耳下的傷口,一時舉著杯彎了腰湊過去細瞅,「這又是怎麼來的?好好的怎麼又咬上了?」

逢蔭的聲音透著狐疑又添了氣悶,她現在十分後悔把人放在這裡。夏七月那個土包子黑炭頭,不但沒幫著她匯報半點情況,居然存了近水樓台的心思!那傷口是兩個牙印,傻子也能看出來。他能隨便讓人咬麼?除非他自己樂意!

他對誰都來者不拒,就是對她不冷不熱。

流火微一偏頭,避過她的手指。這動作讓逢蔭越發的氣堵:「你以前總說我們氣息不合,如今跟她合了?她能對你有什麼幫助?要我教她什麼?穿衣打扮,塗脂抹粉?讓楓雁教去呀,她不是最對你的胃口了麼?她到底有什麼好?」

流火聽她劈裡啪啦語無倫次,許是連逢蔭自己也說不清那個「她」究竟是指哪個。或者任何接近他的異性她都含括進去。只消踏進灼雲院與他稍相親近,便立時讓她受了刺激。

之所以能忍耐夏七月這段日子,是因七月一直不曾與他接近。兩人雖處同院其實相隔甚遠,如今見他帶著七月出去,馬上疑慮重重口不擇言。

流火半閉著眼,連半句話都懶怠再說。他與逢蔭也算是青梅竹馬,他和流炎雙親早喪,展秋將他們視若己出。也正是如此,在碧游宮內人人皆要敬讓他們三分。

流火自知這些並非是因自己強力,而是有展秋在後相撐。他如此賣力苦修,有一部份原因是不想授人以柄讓展秋難作。與人的世界越是接近,難免沾染人的習氣,碧游宮自從南遷以來,越發的像是官府或者朝廷,成了一個最多是非的地方!

妖靈所向往的,是不滅的肉軀,強大的靈力。當他們一步步完成妖化,強大的力量可以讓他們生命更長久,身體更完美,由此更可增添更強的力量。這般周而復始,良性循環之下,與天地齊壽,呼風喚雨,逆轉乾坤也不是妄想。

流火相信,父親當年之所以投身碧游,定是懷著這樣的念頭。獨力難持,眾力難擋。集合眾多強力,變改山川萬物,從中而取益。比那寂寞苦修自是添了許多機會,也多了幾分愜意。但萬物皆有靈,一旦聚力,豈能甘為下賤任人汲取?碧蒼山的大亂斗流火雖無緣親歷,但也明白個中與人之間的爭斗沒什麼不同。朝代更替,國家興衰,究其根本不過是人心之中永遠不滅的貪婪。妖靈也是一樣,否則,又何必甘心放棄自由,受縛在法血的控制之下?

馭者為了迷惑天下,編造出馭者與妖靈之間惺惺相惜的謊言。那些同生共死的可歌可泣,如今在法血泛濫之下原形畢露。流火從不相信這些,在他眼裡,一切都是利益的交換,彼此的利用。就像父親與母親,婚配的前提也是利益的互惠。的確他們在日後的數百年裡相依為命,同樣培養了牢固的情誼。但若情感失了利益的土壤,開的花朵根本經不起任何風雨。一旦有更大的利益出現,必會棄若敝履毫不憐惜。

這種虛無的東西原本在流火看來非常脆弱,他從來就沒打算要以此為標准尋找他未來的伴侶。逢蔭與他相處這麼多年,深知他的脾性卻總也看不清他這一點。或者她被這種所謂情情愛愛迷了心性,以致她總要將流火的行為理解錯誤。每每見他與女人稍有親近,就開始疑神疑鬼胡思亂想。完全已經將他當成囊中私有,容不得任何人再染指。

她是展秋的獨女,流火不想因她讓展秋為難。鎖火籠之前,展秋曾暗示過他,想將逢蔭許配給他。流火知道,展秋如此做也是愛女心切,他和流火一樣,深知逢蔭和流火在妖靈的眼中並非良配。展秋淬練毒血靈罩,這個是在化形中根據自身的力量來決定的。將原本蓄儲於毒牙之中的毒液灌匯全身,行走血脈,最後息血六脈,皆是毒藥!逢蔭自幼與父親一起行功,走的也是這套路子。化形之後,就算血溫與人相近,到底因修練而不能再注重溫火之力。而是以寒逼冰迫相倚,慢慢達到滴血成毒。

而流火所練是自體火息,與火融熱,化土為焚。這個是火巖瓏與積土獸合力合血給他的先天優勢,炎灼全身,火走六脈,直至接近身畔火星火源,皆成助力。他與逢蔭婚配,只能彼此折損。

他聽了只說無心納娶,如此也給展秋一個台階下。當下他只想為兄報仇,就算他了清了自己的這些舊帳,他也不打算與逢蔭在一起。

並非是他有心力拔頂端,成為什麼當世強妖。而是與她相處,讓他覺得很累。他可以不計較什麼情投意合,逢蔭這種個性只會讓他的耐心一點點的消磨。

逢蔭見他似睡非睡的樣子,適時的閉上了嘴。畢竟他們相處多年,她對他還是十分了解。若是別人喋喋不休的時候他這般模樣,根本就是他已經厭煩的先兆,只是他一向不會表現的太過明顯罷了。靜了半晌,逢蔭終是緩了聲音說:「你要我教她什麼?總該告訴我才是。」

「你進去看看便知,她在裡頭睡著。」流火應著。

逢蔭一聽勃然大怒,只覺一股火氣頂上丹田,爹總說流火不通人情,根本不把男女之情放在眼裡,只是她多慮罷了。但打從他化形之後,這樁樁件件多少事端,豈能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