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唇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意,兩人一道沿著石廊往外走,煙瑕看著他,眼神依舊清澈無比,只是有些許失落留在當中。
「對不起,只顧得與七月說些瑣碎,也沒出來與你支會一聲。」他輕聲說。
「我方才是想來邀你與我一道共歸南海,我以為你與我的想法是一樣的。」煙瑕喃喃低語,牽出一絲強笑,「你可真傻。」
流火微怔一下,復又笑著:「我們灼息相合又是同類,但我們之間沒有情,你會選我,完全是因為條件相配……」
煙瑕看著他:「其實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但是你真的可以再考慮一下……,我們是同族,能在雪山相遇就是有緣,彼此灼息相合,又年齡相若,不會想著數百年到時有一個先去了,如此便是最好的基礎。我這副皮囊雖談不上什麼人間絕色,也算是看的過去。後代絕對會集合你我的優點,初使人形必會粉雕玉琢,將來集力而化絕是好品貌。條件相合對妖靈是至關重要不是麼?至於那人之所言的感情,我們並沒有看對方不順眼,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你與她,不也是日久生情的嗎?」
她的臉憋的微微有些發紅,縱然她是妖靈,但到底已經化成人形,雖說妖靈的七情六欲從來不受倫常綱理控制,但化了人形,難免與人交涉,就算她再隱居也是要往鎮裡來去,日子久了,也難免受了影響。
表情雖是微窘,但眼神卻是執著。妖靈擇偶,從來都是先看力量匹配復看其它。他們灼息相合,的確是大好姻緣,而他夢中所見,也正是如她一般的好樣貌,後來他夢魘屢現,總浮現這張臉,那異樣的火息在掠奪他的生命力,誠如夢中所示,他真是妖龍轉生?若是如此,面前的熾煙瑕才是他命中注定,只有與她一起,才能聚收強體灼火不息,只有與她一起,他才能元丹得成妖化有期!
但那又怎麼樣呢?日久是可以生情,但生的是什麼情就不一定。眼底不生波瀾,心內無牽掛,就算千年萬年還是不堪一擊。
有人讓他一眼難忘,有人他見了就會悲喜交加心神亂搖,有人會讓他牽掛到忘乎所以,一想便百味俱生,而有人便是日日相見如常,不見亦不會想念半分。同樣也都是情,卻根本不是靠時間來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只能彼此體會卻不能言傳,眼神交匯而火花迭現,從此糾纏難捨,一旦抽離便像沒了空氣。
流火靜了一會低聲說:「不瞞你說,以前我也覺得條件就是一切的基礎和關鍵,只要條件相合就可以穩固到不離不棄。至於感情,看不到的東西也就不甚可靠。但其實……」他微喟一聲,「除非你遇上,否則難說清……」
煙瑕怔忡著,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在父親內心的天平上,母親敗給了父親的馭主墨虛亦。牢固的條件基礎輸給了感情的牽絆。她始終無法明了父親的選擇,墨虛亦最後能給父親什麼呢?只有死亡而已。但母親卻可以給他長久的幸福和強悍的妖力!她想不透猜不透,她不能理解連母親也無法理解。
「你的意思是說,就算你與我條件相合,日久天長培養出情份來,到底還是要為了她棄我於不顧?」煙瑕半知半解,怔怔的道,「就算我腹中懷了胎兒也是一樣?你對她的感情,難道不是靠培養出來的?」
流火不由的一笑,眼神有些悠長:「只是一種異樣的感覺,與時間長短也沒太大的關系,況且流火心裡裝不下太多,一人已經足矣。哪裡還有半點心思,去與別人日久天長?」
「別人?」煙瑕面容微僵,盯著他半晌道:「真真是想不明白,難道動了心就要瘋不成?」
「待你若有一日也對他人動了心腸就能體會了。若放在一年前,我也定以為這樣自己是瘋的。」流火說著,轉了話題道,「如今強馭緊追不放,你早歸南海也是正理。出了五國之境,南海茫茫料他們也難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待子夜寒徹之時,我放出元丹你拿去吧!」
之所以要出來見她,正是因此。那一瞬間他已經明了,既想隨了心意那便一直隨性到底!他不是沒試過理智相束只是他根本做不到。他不想再離分那感覺太煎熬,一個月已經讓他受不了,若再長久他真的會變得瘋癲。
因夢魘不斷從而又因煙瑕的出現,也因這體內詭異的火力已經日日遞增,隨著那殘缺的元丹讓他飽受折磨,由不得他不信,他的身體裡的確潛伏了怪異的強火之力!自從他受了雲寧揚的重創之後,那強火便不受控制的屢屢發作,隨著六脈而出的確有驚人之力,但他的身體也越加的孱弱,每一次都感覺到心脈在崩顫欲碎,前世究竟是誰其實已經不重要,拋卻前塵重新經歷的人生,桐幕流火只是桐幕流火。
他要這一世的安定,想知那縹緲的卻讓他異樣澎湃情感能不能一直維系到底,他不想再追前世過往,而那這分前世所遺的力量,他也沒必要再保存。若他前世真與煙瑕糾纏,那麼所欠她的愛,今生只能以這種方式償還。他無法勉強自己去接受她,從他在行馭館看到七月的一霎那他已經決定了,哪怕只能守一天,只守一天也可以!
若煙瑕心中有那妖龍的血,便讓這元丹在她體內得到完整。火景明光也不會出現,而他也能放下那前世的羈絆得到自由!過他想過的日子,做他想做的事,不因生命的漸弱而覺得急迫恐懼,不要還像以前那樣,他就覺得很快樂。
煙瑕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話,瞪著眼忽然伸手去探他的脈息。他微微一偏閃過,笑笑:「真以為我瘋了?你救過我的命,是我的大恩人,我沒什麼可以報答的,我的元丹也是殘缺談不上有多強的聚力,但好歹是火息元丹,你收了之後必將功力有增,我祝你早日妖化,與你母親一家團圓。」
「縱我救過你,不過是些火息讓你自全愈罷了。你犯不上賠上你自己的妖力來助我!」煙瑕瞪著眼道,「那些馭者要用你探路,到時落到他們手上,你又拿什麼力量支撐往返?不是看不上我麼?幹什麼捨命相贈?」
「我哪有捨命相贈,以前沒元丹我不也活的好好的?」流火道。
「他是不想讓火景明光出現壞了他的好事。」一個聲音懶洋洋的響起,蕭無仰一邊甩著一件衣服一邊走過來。他身上只著一件中衣,長髮披散面色蒼白,眼卻睨著流火:「你自己有感覺吧?動不動冒出那種怪力來,前日晚上生把我的罩氣壓碎逆收,若不是我護了心你真是要我的命吶!」
「之前在凌波谷我就覺得怪了,雲寧揚為什麼要沖你下毒手?根本對他沒半點好處,原是他要逼你體內的潛力,試你到底能火息強到什麼程度。妖靈通常垂死掙扎的時候都會逆心逼力,只是他沒想到,一試試出個……妖怪來!」無仰走到流火面前,壓低聲音,「他們抓七月,根本就是逼你就范,原本他是想找強火之靈來探路,卻沒想到正主兒找到了!這樣就能想明白,他們為什麼好不容易抓到人又通通放了。怕是發現你脈息爆震妖力堆心,不想你在行馭館現了真形將京城明陵陷入火海!」
煙瑕聽得臉都有些發慘,微微顫抖著盯著流火:「你……你……」
無仰盯著流火:「你把元丹給她,這樣你就得重新聚力。你就不會這樣快的全部想起過往,你害怕知道火景明光轉世十生的因由,還是說,你已經知道那原因,但這輩子的流火變了心,只好用這種方法來還債!」
「關於火景明光的傳說想必無人不知,雖然版本眾多但有一樣無庸置疑。那就是火主力全開的時候方圓百裡全成焦炭。」流火靜靜的看著無仰,「它既是個傳說,就讓它一直當傳說好了。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載體,我有我自己想要的生活!還債也好,害怕也好隨便你怎麼想,我把元丹棄了,拖得一日是一日,若真是拖不得,沒有元丹替我聚力,打死我也容易些!」
「那七月怎麼辦?你現在跟她談婚論嫁根本就是把她往溝裡帶。你自己命不久矣就死的遠一點不要連累她!」無仰瞪著他指尖微微顫抖,這的確不是讓馭者得益又不會讓眾人葬身火海的唯一方法,但他怎麼可以這樣自私,他明知七月的心思還要招惹她,若是與七月再這樣下去,到了終將永訣的一日要讓七月情何以堪?
「你管不著。」流火輕哧了一句,當初無仰刺激他的話,他現在又原封不動的甩回來,「流火若想與她在一起,便是老天反對也不行,更況乎你?」
無仰咬牙道:「傻子都知道妖靈與人強在一起絕無好下場。你逆天而為根本就是拖七月與你一起萬劫不復!」
「一向只認錢不看天的蕭無仰,縱橫無禁胡作非為,什麼時候也開始順應天意了?」流火冷笑,「萬劫不復?那我就等著!」說著,他頭也不回的轉身往回走。
無仰差點沒背過氣去,胸口一陣突跳覺得太陽穴跳得生疼。熾煙瑕半晌才回過悶來,揪著無仰的胳膊道:「什麼意思?他還什麼債啊?」
無仰滿臉不耐煩的將衣服搭上肩道:「你沒讓他那張小白臉給迷去真是萬幸,那廝就是個瘋子!晚上趕緊拿了他的元丹有多遠走多遠再也別回來了。」說著,他也一步三晃的往回走,一邊走一邊還罵流火幾句。
煙瑕愣在原地,元丹?哪個妖靈願意輕易放棄自己的元丹,匯集所有精元助其汲息練氣,可以說是妖靈的生命之源。難道他真是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