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送展秋出去,轉身便往側廂去。一推開廂閣,見七月坐在沿窗的椅上,手裡捧著一杯水正看著他微笑。
他幾步過去,撐著她的肩彎腰看她的眉眼:「你聽到了?」
七月抿著唇一臉通紅:「宮主不但心腸好,還如此寬容!」
「還叫宮主?該隨我一道叫叔叔吧?」流火笑著逗她,她的臉更紅,喃喃道:「只是逢蔭姑娘,我對不起她……」
「我一直與她性子就不大合的來,與你沒關系。」流火伸手抱住她,坐在她方坐的椅子上,「你若不困,咱們一會去買些東西可好?」
七月點點頭,捧著水杯映得眼睛格外的水汪汪。她抬眼看著他:「對不起啊,我現在不能跟你……」
他輕彈她的腦門,見她縮頭縮腦的樣子十分有趣,輕啄她的臉頰:「反正你還不到十五,我等得……」
她臊的沒處躲,心裡滿得快要溢出來。他的話總是這樣貼心,沒說什麼現在也不知道如何循力破界,而是說她未到笈年,其實照家裡算,她都快十六了。她早把自己當個大人看了!
「聘禮到時找走鏢的運回去,連著聘書禮書一道。你要不要給家裡人寫封信給他們報個平安?」流火輕喃,被她勾得又有點神不守捨。
她快晃下淚來,看著他的容顏。
忽然伸手摸了頸上的玉片:「你待我真好!」說著,她把玉從脖子上摘下來,「這是我爺爺給的,我掛了好幾年,它一直保佑我,還讓我可以遇到你。這個當我的回禮,送給你。」
流火看著她,握著她的手一並將玉握住:「你替我收著,這個放我這裡的話,保不齊哪天化了形……」
「你戴著,會保佑你的。」七月笑著,從他手裡滑脫出來,往他脖子上套,「我會讓它保佑你的,像保佑我一樣。」
流火扶著她的細腰,任她將玉牌掛上自己的頸脖,眼卻一直看著她的容顏。雖然忍起來不容易,但心卻是滿溢,而且他們終於聽到「恭喜」,那才是如此讓人寬慰,又給了無限勇氣的話啊!
他準備要告訴展秋,七月有著強大的記憶力,不僅記憶絕佳過目不忘,更可融會貫通舉一反三。她可以幫助他們,擺脫妖靈目前的困境,可能讓馭者不能再隨意利用,可以憑心決定,是要法血還是要自由!他相信她可以的,只要讓她回碧游宮看月錦堂的書,讓南思告訴她水靈的奧意。不僅僅是只為了他們自己,同樣可以碧游宮繁榮,讓碧游宮的妖靈不用再惶惶不敢出宮半步。
他陷入沉思,因此那破窗來襲的力量侵入的時候,他幾乎完全沒有反應!左肩的巨痛起的剎那,一股強大的推力將他連著懷中的七月一起拋將起來。他在空中回神,手臂本能的護緊,但下一刻,七月已經脫懷而出懸於當空,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連眼珠都像凝結動也不動。
而流火感覺到錐心之刺千絲萬縷,隨著左肩的疼痛而滲透皮下既而向他四肢百骸,讓他的動作變得出奇僵硬,生生讓那股推力直摜向牆,厚厚的牆壁砸得凹陷。
流火艱難的扭過頭顱,體內火脈亂竄在強行逼頂。他唇邊泛起不正常的嫣紅,看到破爛的窗口躍上的身影。他眼瞳緊縮成小小的紅點,既而又拼滲出一抹幽藍,那是兩力相拼的後果。
「為……什麼?」
南思面上浮起一絲古怪的表情,十指輕動,水已經化成氣綿纏漫布於空。他小指微牽,七月便如木偶一樣讓他從空中拉向窗口,她的嘴裡開始溢血,那是剛才一撞之下的後果,但她完全沒有疼痛的表情,依舊保持著方才對著流火的淺淺笑意,只是這笑容現在看到流火眼裡,已經成了近乎瘋狂的痛潰。
「宮主的吩咐,對不起了流火。」南思輕歎,另外九根手指微動牽引。在他心情最為激蕩最為餮足的時候,在他滿心歡喜滿眼柔情的時候,也是他最薄弱最疏防的時候!一擊而中,水逼迫血,縱水三態的南思,比一般的水靈更為的強悍。
但是,南思也不願意將這樣的招法,用在同僚的身上,只是,流火已經不是當初的流火,宮主說的對,他必須這樣做。
宮主的吩咐!宮主的吩咐!這聲間如霹靂,將他切割的鮮血淋漓。流火突然手肘一翻,無傷竟帶出一條血線,南思只覺得手指一震,突然身體一退拉著七月倏然而出。
流火掙扎欲撲,身體像被縛了千萬條繩索,體內的裂痛讓他感覺時刻碎裂至極痛,渾身的血脈都在叫囂,與南思的水氣在他的體內翻江倒海。
他掙扎著要到窗前,喉間抖動的還未了呼喊之音。側廂門口已經逼過一股寒氣,一繞而成千百,既而有如暴雨,速度極快罡風凌利。瞬間切到流火肋下,流火渾身一顫,只覺被千萬蛇牙緊緊咬住,透達骨髓。
「為什麼?」流火雙目通紅,一半是火一半是血,水氣在吞噬,蛇毒在蔓延。
而他的七月,消逝無蹤!
展秋慢慢踱入這間支離破碎的廂閣,湖畔所有人已經被施了凝水咒,靜成死一般!他的表情清冷,略略有幾分索然,「別掙扎了,早在六十年前,我已經在你的血裡下了追蛇咒!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的命!火景明光,萬妖之尊,這力量誰不想要呢?」
流火僵如人偶,連脖頸的扭動都像是強擰敗壞的機關。每一塊骨頭都在咯咯作響,而聽到展秋的話的時候,他的心已經完全的潰碎。
他寧可展秋是因為要阻止他與七月成婚,也不願意相信這近百年來全是虛偽!他寧願是自己理解錯誤,展秋只是一個嚴苛的父親不想讓自己的兒子誤入他眼中的歧途;他寧願,他寧願只是如此!但是,展秋字字句句直錐心頭,字字出血痛徹心扉。
「你生而異相,脊展龍形。粉嫩嬰孩,卻伏火成潭。碧蒼山的大戰,不是因為爭奪生養之地,而因為爭奪你!」展秋手指挾氣,有如蛇口,瀝血成毒,蛇息飛竄。父母皆是人形的強靈,子女初生始為人態,繼而化歸火巖瓏本相,於火潭養息。
但碧蒼山,卻因流火的降生,而引發妖靈混戰。這數千年來,有龍形火息的,只有一個——火祖大帝火景明光!
妖靈不納法血,妖化艱難。百年千年,進展甚微。不想放棄自由,只能苦修。自然之靈命至綿長,有些木靈亦有千載之壽,這等苦修,非凡人所能想。吞吃它靈,是一種必然的方法。弱肉強食,誰也無怨猶。
龍與鳳,皆是聖獸,千秋萬載天地也只能蘊育一二,而能得聖獸之力,勝過苦修萬年。
「你爹見你異力,本意欲棄之。你娘拼死相護,與眾靈鏖(ao)戰終至力竭。你爹醒悟的時候已經晚了,你娘含恨而終,斥責你爹無父子之情。你爹悔不當初,愧憾於你娘於地下……」
「別說了……」流火淌下血淚,渾身骨骼咯咯作響。作戲百年,全是虛假!什麼故友情深,所以待他若子?什麼傾力栽培,顧念養育……,全是假的。假作真的真亦假,那淺笑關懷,溫言軟語,都是那般逼真,真到讓人刻骨銘心,真到讓人神魂俱滅。
「我將你養大,先讓你納收今世之力。但你一向淡漠寡言,不管世事亦不願意追求強力,為了讓你有些斗志,流炎必須死在馭者的手裡。」
「別再說了!!」
「我本不想現在動手,但你懷了離宮之心。而如今連馭者也盯上了你,我若再不下手,怕搶的人多了失了良機。多謝你還記得多年的恩情前來報信!」展秋微歎,「夏七月是無辜,可惜她非要與你一起,你們黃泉作伴,我也算是成全了你!那聲「恭喜」,的確是真心。」
「呵呵~原來……」流火突然笑起來,心碎到極致,眼淚已經流不出,疼痛到了極致,身體已經無覺。
最大的災星是他,從出生已經注定。克父克母克兄弟,如今,連七月也一並克死。溪南思縱水三態,在他眼前將七月生生拉走,普通人的血脈如何禁得起水氣的拱頂。
真是一個最大的笑話啊,前世太霸道,就要今生來償還!不信命麼?這就是命!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一邊是妖靈,一邊是馭者。一個要他的力量,一個要他探路。天地之大,容不下他。人間悠悠,容不下他。
七月成了他的陪葬,宿命的網,他終究是掙不脫!
「你的力量,我收下了。」展秋凝眸生碧,臉微微泛青,臂出如蛇,四指一合身綿無骨急急向著流火而去。
得火龍之力,稱霸妖界。屠盡馭者,便是一統天下唯我獨尊也不在話下。他忍了這麼多年,看著流火一點點長大,像是青澀的果子,慢慢變成嫣紅,帶出迷人的芬芳,那是力量的味道!碧蒼山混戰之後,該死的全死了,知道這個秘密的,一個都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