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破碎的聲音,輕輕的一聲「咯」,然後碎屑紛紛,隕散成齏粉。不是經脈不是骨骼,那斷裂的疼痛流火早已經感覺不到,而是——
薄薄的玉板,正在他頸鎖之間,從中心而碎,碾進肌膚裡,熨在靈魂上!「我會讓它保佑你,就像保佑我一樣」「你不信命,我也不相信!」
展秋微怔,真邪門,居然戳到一塊玉上!但更快的,又聽到「咯」的一聲,接著一聲又一聲,細細密密連成一片。這聲音來自流火的身體,而他像無覺一樣,赤血的眼盯著近在咫尺的展秋。突然他的右手纏繞上來,居然像是無骨,身體一軟但卻不倒,兜轉之間一聲悶響,胸前綻開血花,接著血雨紛紛,兜頭罩了展秋一臉!
很稀薄,混合了水。
流火的身體劃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右手揚起逆挽花形,像是牽引他的已經不是骨頭,而只是經絡!接著整個身體一震,血絲攀纏之間他呼的掠起!
展秋微微一凜,他碎骨破了南思的水偶線!展秋身形一閃,綿柔至極,指間開合袖繞出氣,蛇息連環,初時是影,即而成形。一條青日大蟒,瞬間頂碎房頂,盤繞於展秋身周。半昂頭顱,巨口向著流火而吞,同時指間開合,快如閃電,盤恆間飛竄,另一只手收息固力,鉗咬在流火肋間的蛇息開始納收!
含有灼息的力量,讓展秋渾身的經絡微微發痛。真是可惜,還是早了些!但很快,他感覺到血脈斷繼,那絲絲絡絡崩亂無頭緒,再難找到半分。而幾乎同時,流火已經竄頂上空,紅通通的眼底看到的卻是一團慘淡,不覺得疼痛也沒有悲傷,斷的不是他的骨頭,流的不是他的血,成了斷了線的風箏,只有隨風飄搖。
展秋踏著蛇頭頂空而上,雙臂招展,蛇舞如龍!力量的召喚如何肯放?湖畔有幾個行人都像被施了定向法一樣,保持著凝止一刻的姿勢,客棧裡的熙攘也是嘎然而止,所有人都停止在原地,還帶原本的或笑表情。
七月也是一樣,但她是沉在湖底的。大張著眼,看到逆上的血絲游游蕩匯,還看到蛇影!她還保持著微笑,雙手依舊保持著剛為他戴上玉佩的姿勢,一條青白的蛇在水中漫游,貼著湖底的泥沙帶起小小的沙潮,水草如發掠舞,那蛇攀纏在她的四周來去。
若是活著,為何不覺得疼痛沒有窒息,聽不到心跳的聲音,若是死了,為何還要流淚,為何可以看到光,明明四周是一團漆黑,但她可以看到淡淡白光,那是蛇在盤恆。眼淚泛進水波,她還在笑……
「還想跟他在一起麼?」大蛇盤繞而來,卻離她幾許,像是箍不緊又像是隨意的不想箍緊,水中蛇口微顫,聲音卻清晰。碧逢蔭那漆黑的蛇目看不到一點光,「跟我搶?活該,讓你臭在湖底,爛在水裡,肉一點點被吃盡……」她恨恨的詛咒著,桐幕流火,如果你愛我,我還會向爹爹求情,既然不愛我,那就去死好了!她身體抖出一道白光,向著水面而去。因妒匯成的恨意在周身飛竄,看到七月綻開血花她有種極度報復的快感。看到七月保持著那個可笑的表情跌進湖裡,那份快感就在放大,一想到流火那痛不欲生的表情,她就想歡呼尖叫。
流火飄搖在空中,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綿軟無力,像是被逼到了絕路,下一刻就會被巨蛇吞吃。但每一次都險險的閃開,他的衣衫已經破爛,裸露的肌膚上密密麻麻的攀纏著血線,隨著他每一次閃避都會滲出體外。右手軟綿綿的垂墜,染紅他的衣滲透他的眼,讓他的面容越來越慘白,而那血絲已經漫上頸脖,向著臉而進。
「我不信命,她也不信。」只剩這一個聲音在腦中盤恆,流火眼底所見已經成了灰白,再無任何顏色。他嘴角牽起,那笑意詭怖,在他赤紅的眼襯之下帶出殺凜,不信命,皆是不信!
寧可流血到死,也不便宜了他;寧可力竭化成飛灰,也不讓他吞進腹中……,流火左手結指收拳,逆頂心脈,周身繞起濃火。立時灼乾血滴逆收回體,這種強收血力的方式讓展秋目瞪口呆,只得瞬間,流火的人形已經在他眼前消失,一只巨鳥火中而現!
團繞大火結出一股強大之罩,其力之強頂得展秋連連翻倒。湖邊泛起巨浪,居然抑止於半空便全部開始蒸騰。南思根本控制不住那強被汽化的水,只覺空中的流火已經變成一個巨火燒灼的火球在逆收所有力量。完全探不到招法,更探不到脈息。流火更像以自己為燃料,用他破敗的身軀,在搶奪水氣,搶奪蛇息,搶奪可以搶奪的一切!
感覺不到疼痛眼底是灰慘,剩下的只有火焰,連火焰都是灰白!焚燒一切,讓所有都灼在火海裡,全部變成焦炭與他一起跌進無望!
突然水波一湧,一條蛇欲浮未浮,流火眼睨之處身體極速俯沖,竟沖著湖面而來,掠近的剎那,湖水更像是鋪了一層油,竟然「嘩」的一下皆盡燎著。火在水面不息,下面的一層嘟嘟起泡,水成了燃料成了火的營養,大團蒸霧飛揚,白花花的一片全部讓他逆收!逢蔭根本閃都沒來及閃,變成一道菜~!
南思大驚,急收主靈,但哪裡來的及,整座湖竟讓流火燎成火海,南思的主靈在炎灼之下蒸騰!
「逢蔭!」展秋大駭,怪物!這哪裡是妖,根本就是怪物!縱水三態的南思居然一招都擋不了?水平線明顯在下降,再燒下去,湖都要灼乾。他眼底全是驚駭,也顧不得女兒,急收罩氣,縱氣高揚,閃電般急卷,急急向東而掠。
流火眼底全成火灼,好不盡興,居然想跑?他振翅欲追,而此時,最後一條脈絡也再難以維系,火焰的中心,爆開血雨,流火飄搖的意識完全消失,倒旋著轟的一聲跌在岸邊!
輕輕的腳步聲,在死寂之中格外清晰,白色的裙裾像是花葉,慢慢的走來,走過大片的焦黑,然後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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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七月又看到光了。曾一度陷入黑暗,像是包裹在棉團裡。但此時光又出現了,是晃動的光圈,一團一團的疊繞,隨著光,她覺得疼了……,真是疼啊,是心!每跳一下,都這樣疼痛,疼得她想叫,卻叫不出聲,疼得她要哭,卻流不出眼淚。
「姑娘?聽得到麼?」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微低沉的,像一曲輕歌,光圈越晃越亮,漸漸的帶出了色彩,有黑有白,又跌進了一點點紅色。這紅色刺激了七月的眼,讓她的瞳微微開始凝縮,影像浮現出來,一個人,一個女人。
七月掙扎著想張口,但嘴巴像有千斤重,張也張不開似的,眼皮也很沉重,像是隨時都要關閉,讓她陷入黑暗,接著那聲音又起:「不急著說,再歇歇吧。」像是安撫像是催眠,影像又消失了,七月陷入昏睡。
她再度醒來的時候,眼睛輕易的睜開了,觸眼的是一張女人的臉,二十出頭的年紀,微圓的臉,大大的眼睛,微翹的鼻子,豐潤的唇。
一身黃衣,掛著溫柔的笑,一直在看著她。她頭上帶著梅花簪子,幾顆小小的紅色寶石拼湊,於是那抹艷撞進七月的心底,讓她未及開口,眼淚先落了下來!
「我……」七月喉間聳動,聲音艱澀的連她都驚訝。似一萬年沒張過口,已經走調到像是拉壞的胡琴。
「莫怕,這裡是悅然莊,你在城外受了傷,是我與姐姐帶你回來的!」她笑著,「你睡了一個來月了,如今可覺好些?」
「什……麼?」七月怔愕,一個來月?她正想著,忽然聽得門響,人未現而聲先起:「珊瑚,人醒了?你問了沒有?」聲音微高揚,透著幾分不耐煩。接著紅光一閃,一個著紅衫的女子已經繞到床頭,與之前的女子生的一般模樣,只是兩人氣質就絕然不同,她微揚著下巴,眼睨著床上的七月:「敢在悅然莊外動法,你們膽子不小!你哪家的,你爹沒告訴你這叢山鎮姓影的麼?」
「姐姐。」黃衫的女子一拉她的肘扯退了她兩三步,好脾氣的笑著說,「她傷成這樣,才剛醒,你又惱什麼?到底也沒大損失……,緩緩再說嘛!」
「珊瑚你少扯著我,閃一邊去!什麼沒大損失?填錢進去的不是你,自然你不急了!」紅衣女子豈因幾句勸便罷了,拂袖道,「緩什麼緩?要不是想細問,哪個管她死活?凝水咒……,分明有水靈作怪,還煮死了一條蛇,小丫頭夠有能耐的呀,縱火靈能玩的這樣高段!還拆我的寶仙居,死傷的我皆記得……,你敢緊把你家裡叫來,賠錢!」
紅衣女子的話說的七月一怔,縱火靈?把她當馭者?她根本沒法血六脈啊!方才聽悅然莊,七月已經了悟,之前流火說過,悅然莊的影氏姐妹……,流火……流火……!
叫珊瑚的黃衫女子死拉著姐姐的袖子給她扯到邊上去,皺著眉壓低聲音:「夜紗姐姐,你又急什麼?便是要討錢細問因會,你這會子跟個半死不活的計較也無用。待好些再慢慢問嘛!到底是個孩子,你要罵不能等兩日啊,你說你……」
「叨叨叨叨叨叨,你就知道叨叨我,嘰嘰囔囔的沒完沒了煩死了!寶仙居是我新修繕的,我管她是哪家的,跑到我這裡攪活就是不成!」夜紗翻了眼皮道。她們是雙生,夜紗馭火,珊瑚馭水,兩人性子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