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看著七月的面容,赤紅的眼瞳內,只有她有顏色。面容是慘白的,睫毛濃黑,嘴唇帶出不正常的嫣紅,像是隨時會有鮮血噴湧。眼淚大顆大顆的無聲滾落,撲簌簌的許許多多,怎麼抹都抹不盡,於是溫度他也可以感覺到了。
小小的蜷縮的身軀,頭顱擠頂著他的肩窩,她緊緊的閉著眼睛,但眼淚還是拼命的順著睫毛往下滴,很快打濕了流火一片衣。
流火伸手摟過她,一遍遍的抹去她的眼淚,血紅的瞳只盯著她的臉看,如何也捨不得移開目光。他是去替她收屍的,這是他醒來第一件要做的事,如何能讓她孤單的死在那裡?近了,便探到她的氣息,生命的氣息!她還活著,真好!
他的面容比她還慘白,眼睛充盈血滴已經幾近分不清眼珠與眼白,瞳內是灼灼火光,燒得他快灰飛煙滅。崩潰的力量在蠶食著他的身軀,火灼再也無法釋放在燃燒他的血肉,他已經辨不清顏色分不清方位,卻始終對她敏感至極。這種已經超出所有感覺的敏銳只因心底的放不下。
若不是她在馭者的手上,他不會沖下去。她還活著,而他卻快死了!
但她在馭者的手上,馭者在自相殘殺,與妖靈一樣可笑,她旁觀而受牽連,他如何也放不下,一定要帶她出來,但是現在,她又要看著他變成飛灰!
「七月,你看看我,睜開眼看看我。」流火托撫著她的面頰,濡濕直達心底。
「我在做夢麼?」七月閉著眼不敢睜開,怕只是一聲夢,睜開眼夢就散。她緊緊的抱他的腰,這觸感很真實,但黑暗裡的真實,不知是不是光明下的虛惘。她……不敢!
「沒有,不是夢,我來找你了!」他捏她的臉,「疼吧?」
「不疼。」她囈喃著淚又落下,怎麼流也流不完。
快淌成小溪流,落成一場雨。
他彎著頸,吻她的嘴唇吻她的面頰:「睜開眼看一看,真的不是夢!」
她掙扎了半天,到底是慢慢拉開一道縫,那血紅的眼她仍能看到溫柔,慘白的臉依舊有明媚,牽動的微笑如春風,不是夢!
她咧了嘴,想與他一起笑,卻偏帶出一團悲:「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現在我什麼心事都了了,什麼人也不欠了。我要去你家提親……」他喑啞的聲音帶出微微的笑意,揉著她的頭髮看著她淚流不絕,「那天煙瑕救了我,這裡是西遲,離他們遠遠的。沒人再來打擾我們了!」
她連連點頭,沒人打擾了,太好了!
「你得養傷,養好了,咱們北上從漠原到你家去。」流火抱著她,「看到了,不是夢,再睡吧?」
「好,我們一起養傷。」她說著扎進他的懷裡,固執的勒著他的腰,一動也不動了。
煙瑕倚著洞口看著他們,那天她並未遠離。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流火輕易將元丹給她?後來見到他們離開,她只是遠遠的跟。哪裡知曉,他們竟在叢山鎮動起手來!七月沉了湖本該必死無疑,她本想下去一探,但殘息妖力太盛她下不去,只得帶了流火往西遲來避。
流火昏潰了一個多月,身體已經殘敗,他自虐般的爆發強力帶給他極壞的負面後果。體內詭異的灼息開始以他的身軀為養料,而最後這一次的放縱讓他的生命徹底走到了盡頭,他也只能勉強維持人形了。全身的血脈被妖力蠶食,新增的火灼他不能吸收亦不能牽引,只能慢慢的熬到化為灰燼!
他醒來之後,幾乎不能認人辨位,五感退化,他在山洞裡亂轉,撞到又跌倒,但他要去找七月,他說要替她收屍!
煙瑕突然有一種感覺,動了情其實是一件極蠢的事!同時也有另一種感覺,生命的維持,有時需要的僅僅只是謊言!
去收屍,就是一個自欺的謊言,想死在那裡,才是他真實的想法吧?所以他一直不肯死,一定要撐到那叢山鎮的湖畔,最後再放縱一次,把生命敖成灰,以成全那生時不能盡的情懷,至少他們是一同墜毀。當這樣殘破敗壞的身軀在到達叢山鎮的時候依舊可以綻放花火,在那一刻,她明白了。
若七月死了,或者對他來說更好吧?命運就要這樣折磨他,他給自己找好了葬身之地,卻在那裡看到活生生的她!
煙瑕慢慢走過去,看著流火的側臉低語:「睡了?」
流火慢慢回過頭,看到一團慘霧,蒙著紗看不清,晃著一個灰灰的人影。所有顏色,就這樣離奇的又消失,他微微一笑:「我已經沒有第二個元丹可以給你了,到底還是欠了你。」
「沒關系,反正我也沒費什麼火息。」煙瑕牽扯了一下唇角,「不過現在你的妖力已經全潰了,火息發不出來,你們可以做一對真正的夫妻了,恭喜!」
同樣的「恭喜」,流火已經麻木。聽到耳朵裡是轟鳴一片,勉強才能辨出她說了什麼。他輕語:「她以後還要嫁人呢,我不能這樣做。」只剩幾天生命的人,如何牽絆她一生?
「化境丹並不難配,你能不能再……」
「我不明白,你想與她一起死,卻不願意她與你一起死?」
「我以為她已經死了……,但她現在還活著,那麼她就該繼續活下去。但是要沒有悲傷的活著,快樂的繼續活下去!」流火說著,回頭去扳七月的手,但居然死死箍緊怎麼也扳不開,她的手臂勾纏著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胸口,但很快的,流火渾身一震,他再一次感覺到了,淚水透過他的衣衫。
當時他只覺五雷轟頂,有如碧展秋又在他面前說那番話一般,他驚顫著低語:「七月?」
她並沒有醒,陷入昏睡,但因他的動作讓她本能的又糾纏,嘴裡囈唔不清的說,「珊瑚給我水靈的馭法。」
他對她的聲音出奇的敏感,這敏感將他刺得鮮血淋漓,讓他的自私再次蠢蠢欲動,原本試圖扳她的手變成勒緊!
煙瑕盯著他低語:「你又在自欺欺人了,面對現實吧。做幾日夫妻,縱然她日後要死要活,皆隨她吧!至少,也是她自己選的,比起你的安排來說,她更喜歡這樣!」說著,她慢慢回身,看著手中的殘缺一塊的元丹,抿了唇,「但願以後我不會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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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從夢中驚醒,臉上是濕濕的一片。黑夜裡心跳得如此猖狂!她手臂緊收,流火還在身邊,他的手撫在她的面上,輕輕說:「做惡夢了?」
「你怎麼這樣涼啊?」七月摸索著向他的臉,被他捉住握在手心裡。
流火無聲牽起一個微笑:「是你發燒了,我還跟以前一樣的。」
「不是。」她掙扎著半撐著身子,想努力看清他的樣子。夢中的情景讓她驚懼到了極點,他在烈焰之中化為烏有!她爬了幾下摟住他的脖子:「你的心跳和以前不一樣,你的身體很涼!我當時看到血,好多血都燒起來,我……」
「沒有,是一樣的,是你的錯覺,你現在身體不好,所以總是有錯覺!」他抱住她,側蜷了身把她抱在懷裡,懶洋洋的說,「再睡吧,我也很困呢!」
七月靜了一會,突然低聲說:「我們是夫妻對吧?雖然還沒辦婚事,但你已經認我對吧?」
「當然,認你了。」他撐著她的後腦,半囈半喃的說,「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你的傷都好了?你沒有騙我?」
「自然都好了,我是妖靈,你都好的差不多,我能不好麼?」
她仔細的在黑夜裡分辨了一會,突然貼過來低聲說:「那你要我吧?」
流火的身子一僵,半晌才低聲說:「不行,你沒到十五歲。」
七月湊的更緊,微熱的氣息吹拂在他的頸窩:「到了,過了年我就十六了……」
「你們那虛兩歲都不知道怎麼算的……總之不行。」他悶聲開口,「你趕緊睡覺,我困了。」
黑暗裡他也看不清她了,饒是對她最敏感,五感的退化是不爭的事實。現在一個普通人都可以隨便將他打倒,連七月都比他更有力。
「你當我是傻子麼?」七月的淚水湧出來,外頭傳來呼呼的風聲,沒有月也沒有星光。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但她能看到他眼中的火光,這樣的火光是死亡的召喚。
「我能倒背紫卷,我看過你的馭法啊~」她淚如泉滴,「生息火息,命隨火倚……你怎麼能……變冷?」
她不想說的,她想繼續裝傻,做個快樂待嫁的丫頭,等待著那個快樂又羞人的十五歲到達,等待她尋遍各法破除界限!但是這等待永遠不會有結果,他們將止步在這個冬天。他等不到她的十五歲了,更等不到那循自然破萬限的那一天!
她不能再繼續裝下去,她不能再任他安排只是一味的跟隨。她的未來,她早想好了,他不信命,她也不信,就算他等不到,他們也終會在一起!
他的身體身軀僵抖,她的話伴著亂七八糟的雜音在他腦中轟鳴。
她慢慢攀上他的胸口,摸到他的臉頰:「你怕我自殺是不是?我不會的,我死了不就是認命了嗎?我不認命,你死了我給你守寡……,我長命百歲的給你守!到時誰還說妖靈和人不能在一起?咱們就是一對真正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