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恍若重生

七月系著一件鬆鬆寬大的男式白袍子坐在石桌邊,織綿面子襟邊袖口皆綴著細細的灰絨毛。雖是素白無花,但質地是極好的。她盯著桌上的東西,一時都有些錯愕。

原來以為自己是根本睡不著的,哪知竟一覺睡過去,再一醒來也是不知過了多久,卻是給餓醒的。饑餓的滋味,這些天都不曾有過。這饑餓之感竟讓她有種又活過來的體會,像是終於把那飄忽不定的神魂,又拉回到身體來了!

面前這石桌上,滿滿當當擺著各式菜餚。三層的食盒讓流火隨便摞在地上。他身上這件白袍跟七月所穿的是同一款式。只是到了他身上,便成了異樣的精美。他長髮已經綰束整齊,發尾掏束甩蕩在身後,背沖著洞口,由著透來的光為他帶出淡淡氳影曼妙。

方才正是他帶回食物的香味,讓七月從睡夢中復又醒了過來。見那蝦仁一個個足有半根手指頭那麼長,彎彎白滑晶瑩生像端上一盤子月牙。那條魚圓圓滾滾,細滑白嫩,帶著小飛翼,生是以前沒見過的。除了這些海貨還有山珍,猴頭菇白滑顆顆飽滿,細絨絨般浮在湯裡也不散,筍尖嫩得要出水,七月看著就覺得胃開始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這會子封海了,沒有現打的。而且你養傷的時候怕也是都拿藥湯子吊著,胃裡都空了,不敢胡吃海塞。先湊合吃一吃,待好些再吃味重的東西。」流火說著把燕窩粥推到她面前,「先吃點粥吧?」

七月怔愣了半晌,看看他又看看菜,那老毛病就又有點蠢蠢欲動,喃喃道:「你在這裡養傷……怎麼……」

「你管吃就好了,我剛又不是出去搶的,自然是買來的。」流火指了指邊上堆著的幾口箱子,挑了眉毛低聲說,「煙瑕走的時候東西全摞下了,錢有的是,便是天天拿人參當飯吃也能吃個二三年呢!」

「真的?」七月聽了嚇一跳,「她哪來這麼些錢?」之前一進這裡全是稀裡馬虎的,七月哪裡還注意到這裡的裝陳擺設,只記得是一個山洞,至於究竟地處何方根本一無所知。

流火瞥她一眼,死丫頭正義感太強,如果說錢是偷的她肯定餓死也不吃。非常時期有非常手段,當初他都傷成那個樣子,煙瑕也是束手無策了,便是什麼靈丹妙藥也是難救。但總歸兩人在這裡呆著就得有花費,這衣衫飯食也不能憑空變出來。

這裡往西走不得多遠便是西遲的京都華城。皇宮大內聚攬西遲奇珍異寶各地名藥,便是丟幾箱子也沒處查去。煙瑕自然就往那裡去尋了,不過當初她拿多是藥。

昨天夜裡流火又去了一趟,又斂了兩箱子回來。拿人參當飯吃,能吃個兩三年他還是非常保守的說呢,不過他昨天夜裡去,也不都是為了發橫財,說實在的,他是一向對錢這些東西是沒個計較的。

主要他昨天龍血歸體,自繞六脈連通百骸,異種火息催生火巖瓏的妖體完成妖化,整合心脈催生妖魄元丹。這一系列發作的十分突然,以致全身充火息讓他極難壓控。

所以當時他做了兩件事,一件是中通七月心脈,借用紫卷裡易脈的方法,但只取心脈而不改其它,匯靈火罩讓七月與他有一樣的火息罩氣,從而以後便不會被他的妖力所傷。

這個普通的妖靈是不可能做到的,便是完全妖化的妖靈也很難在人最為重要的脈息外圍裹罩息。他可以做的原因,其一是火息已經隨心,強弱程度他完全可以控制得宜。其二是七月原本便有一滴妖血在魄,隨著她投胎進入全新的血肉之軀時一直護其頂極。當年的這一滴血,成就了他們相聯的通道。

這樣做的好處自然是兩人以後不會因族類的差異而不能親近,還有一點就是布下火息靈罩之後,等於七月的小命牢牢攥在他的手裡,他不讓她死,那誰也別想讓她死!

而第二件事,便是半宿往返兩城,這樣可以幫助他散掉體內的雜氣,進一步整合自身。高速行進,掩息縱氣,都是自我調節的良好方法。天未亮他便回來了,陪著七月寐了一會子,待她醒時,那昨夜的怖懼便因他完好無損的事實全成一場惡夢。這樣最好,再殘酷的如果只是夢境,就不會在心底留下任何痕跡,她只消心情品味劫後余生,相逢重聚的欣喜與快慰便足夠。

「雪影山那裡出上好的寒玉,隨便揣上兩塊就能吃一輩子。她比皇帝老子還有錢呢,摞下面這些算什麼?」流火說的煞有其事,「當初是我幫她挖的,現在我分這些也不算過分吧?」

七月聽得半信半疑,但她明白流火的心思,就是不願意讓也胡思亂想。看著他眼神黑澈,瞳如亮星,面容精致如舊,笑意淺淺含溫。看他健康如昔,昨夜烙印心底的原只是一場夢境。這比任何都值得慶幸與滿足,至於其它又算得什麼呢?

如今心揣回到肚子裡,便是吃糠咽菜她也會覺得無比美味。七月長吸了一口氣,生憋著沒讓眼淚落碗裡。流火看著她的表情,突然心裡有點澀痛,如今她已經在身邊,他的心還有不真實,只想將她抱在懷裡再三確認才能肯定!以後再也不分離再也無戚戚,九天之上陪她,九泉之下陪她,興消他還有一口氣在,她就罩定了!

東西固然都是極好的,但七月到底是不如以前的飯量了。活動量沒那樣大,自然也就吃不下太多。

加上現在身體也比不昨當初,腸胃萎迷了一個來月,一碗粥下肚,又吃了幾口菜就覺得飽。只顧可勁兒的給流火挾菜,只笑瞇瞇的瞅著他吃。

流火看著她的樣兒,眼睛格外的潮卻笑得十分安慰,像是最大的快樂就是瞧著他酒足飯飽。雖說見她胃口難開讓他有些食不知味,但仍是因她的笑意生是風卷殘雲一點沒浪費。

吃罷了東西,七月便打量著四周,見這山洞是個彎彎曲曲的細長條,倒像是一條長廊,從這裡七月是看不到內裡洞天的。洞口那裡雖說沒封口,但觸目過去了空曠一片,也瞧不出什麼樓台,想必這裡也在郊外,而且只聞風聲卻不見風往裡吹,裡面雖無半點火星但很溫暖。

除了這張石桌,邊上還有一個石床,方才她一直睡在那裡。石床其實就是一塊很平滑的大石板,下頭堆了幾塊石頭。上面鋪了厚厚的草墊,還有兩床褥子。七月瞅著,見箱子都是堆在角落裡的,有的上面還放著瓶瓶罐罐權當桌子了。

「這一個來月,你都是在這裡養傷的,如今真是好些?煙瑕真的不回來了?」

「嗯,我好的很,一點事沒有了。她回南海找她娘去了。」流火這時站起身,開始在幾個箱子裡翻,「這裡該有女裝,找一套你先湊合穿。回頭等你好些,咱們再出去買。」

「其實我也好的差不多了。」七月站起身來收拾碗筷。

「以前一頓都三碗飯的,現在這樣算是好了?」流火翻出一套衣服並一些瓶瓶罐罐,一徑包了坐回到桌前,摁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忙叨。

七月聽了抿了唇有點不好意思,低聲說,「那我以前吃的太多了嘛!」

流火喟歎,一拉她的手將她帶進懷裡抱著:「還是以前那樣好,以後咱們買個大宅子,接著種花吧?」碧游宮給他的回憶,如今已經成一場荒唐至極的笑話,而只有與她相處的半年時光,是那灰慘諷刺之中最為真摯動人的溫情。此時回想,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該把她丟在後院三個月不聞不問,錯付了三個月的美好!

「你喜歡看書,咱們也建個書樓,把各地的書都找來。你可以慢慢看!」他抱著她,想著她曾經倚在老槐下看書的樣子,落下一地的碎花,斜陽下的專注表情,那是何其動人的圖畫!垂頭抵著她的肩,又有些昏昏欲睡。

七月貼著他,他的氣息就在臉側,溫溫的帶出微微的癢,一時間又是心緒起伏。她微微側眼看他,有些欲言又止。

流火替她攏了攏頭髮,突然低聲開口:「那塊玉碎了……」他微牽了唇角,「你爺爺給你的東西,你才剛交給我。」

她濕了眼眶,手撫著他放在她腰間的手道:「我是希望它能保佑你的,但……」

「很靈。」他低語,「沒它我已經死了。」當時他已經不知道活著還有何意義,更不知道在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他留戀。是那碎裂的玉錐進他的絕望,便是死亡也絕不把力量交給摧毀他希望的人……絕不!

七月偎在他的懷裡,勾著他的手指:「都過去了,權當是場惡夢吧!」

流火吻她的頰,轉了話題道:「夜紗與珊瑚知道水火生雷的法子,是你教她們的?」

他到了叢山鎮的時候,雖然身體已經敗壞到了極點,火息漫引已經是以自身為燃料。但火力放開也同樣給了他瀕死的敏銳,他並沒有看錯,雲團之中已經蘊了霹靂。

「我,我看到了軒轅凌……」七月喃喃道。

「他來抓你麼?」流火垂了眼眸。

七月想了想道:「我覺得他更像是找個借口來殺那對姐妹……,她們總算是救過我。」

流火看著她的表情,突然笑笑:「我聽你做夢喊,管珊瑚要馭法。既然你不放心,過兩日咱們回去瞧瞧。」

七月聽了微紅了臉,張開手看著左手中指上的小紅點,復又想到紫卷上的話:「我當時是想……呵呵,現在也用不上了啊,不過好奇怪啊,照理說是一脈生而六脈俱生,為什麼……」

流火握著她的手,輕撫著她的指尖:「你體質特殊,不會因一脈生而六脈全生的。」

體質特殊?七月聽了登時便想到別人皆說的「妖力」,不由的偏了頭看著他:「那我真的有妖力哦?」

「有。」他一本正經,看得她有點發毛。他抱緊她在耳畔說:「之前沒你不能活,之後沒你亦活不下去!」

七月心內一悸,隨之臉霎時紅透。在她眼裡,他一向都是謙和溫脈,也不常說什麼甜言蜜語。如今這話仍是口氣淡若浮風隨意,可聽到耳中傳到心裡卻成了千錘萬鼓敲,只覺他氣息浮蕩吹得她耳廓發麻,撩得她快燒著。記憶裡的殘酷片段似夢非夢,其實昨天他們到底是什麼滋味她真的不知道了。

她只記得心痛,撕心裂肺痛到極致,至於別的,她哪還有感覺?但此時一想,心裡亂跳,生是覺得在他腿上都快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