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踏踏實實在山洞裡養了幾天,見到流火就是最好的創傷藥,比什麼靈芝人參那可管用了。
這兩天流火起了性跳到外頭去買鍋碗瓢盆以及各式的調料,在洞裡自己做飯。普通的材料到他手裡轉一圈也能化腐朽為神奇,這熟悉的美妙滋味再度滿足了七月的味蕾,帶來了回憶的美好芬芳,讓她的食欲有了顯著的提升。
七月就喜歡在他邊上打下手順便偷偷師,有時瞧的眼熱也自己操練一番。如今他們離海近,這裡海產豐富,雖說冬季封海禁捕,魚蟹多是凍存的。雖不如夏秋時節肥美新鮮,但也讓七月過足了癮。
而且她也見到了海,流火帶著她去了海邊,這裡位於沿海的寶鼎城以及都城華城之間,靠鄰東北海峽。寶鼎城是西遲沿海最富的幾個城池之一,逢夏秋之季的時候,往來船隊絡繹,港口極為熱鬧。
雖然封了港禁了海,沒了盛夏濃秋的繁盛榮光,而且冬日的海肅殺嚴寒,海岸線空曠無人,但那浩廣遼闊,讓七月大開眼界。她來自荒丘,這一年的光景卻踏足了各地,見識了許多風土,自有不少感喟。大海讓人心胸闊廣,那水天一色的盛景讓她的心豁然開朗。
逛完海景,兩人又在寶鼎城時閒逛,正值隆冬,已經近了年關,城中節氛正濃。沿海城鎮,逢冬漁夫不捕,遠貿大輪不航。百姓辛勞一年,此時正是閒時,又快到過年,皆都是捨得大把掏銀子的時候。因此各商各鋪卯足了勁頭鋪排裝點趁最後再大殺四方多賺銀錢,街市裡比往日更繁華十分。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邊城鎮,珍珠貝母之類的東西最豐,東西良莠不齊,叫價上萬的也有,十葉一串的也有。
這白銀是可以在五國通用,根據銀子的成色以及本國的國情都有不同的兌換標准。銅錢的差別就大了,西遲這邊礦產不豐,銅錢是用一種貝母外側加了一圈薄銅打上官制年號而成的,像葉片一樣,簡稱‘葉’。
一兩西遲官錠銀兌一千三,若是散碎銀子便要打折扣,少的估計也兌個七八百,不過葉幣做的十分精巧,七月看著喜歡還特地存了幾個。
富庶之地物價也就相應的高些,這些七月早有經歷,所以再不會瞅見什麼玩意開了大價就瞪眼吃驚,不過她通常都是愛過個眼癮,對於不當吃不當穿的東西看看圖個樂便罷。
這兩天流火忙著趁機銷贓套現,他們也在這裡呆不長。一來惦著影家那對姐妹,瞧見了珊瑚樹之類的東西便會想起來。她一向點滴恩情盡銘記,更何況是救命之恩。雖說七月並不太想再回那是非之地,況且那裡對流火而言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是,流火也想讓她回去一趟,清了這個人情債省得以後再牽掛。
二來流火也的確需要回去,倒不是說因為那碧展秋或者軒轅凌,而是因為水景幽泊。拿回了十輩子的記憶,幽泊他就不能不管,不過要找到幽泊,就得與那碧丹傾絕合作。
放眼天下,只有碧丹傾絕能馭死靈,死靈在他的法血牽引之下於人間現形,並且可以引生魂入九泉。有時流火也覺得怪,照理說,如今他那得真血妖龍歸體,那無臉女孟婆該找他才對。但這麼些天一直沒動靜,而之前提點過他的幽泊也不曾在他夢裡出現過。這十世的記憶有深有淺,但最後輪生的情景交融十分模糊。
不過他想歸想,卻也並不擔心。七月當初說的對,人生幾十年,哪個不死?便是死了,也不認命。她從不請允許自己絕望,就算絕望已經逼近神魂,她依舊給自己繼續下去的勇氣和力量,便是這種彌足珍貴的勇氣與堅持,成就了他們的今天。
以前的許多年,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她的靈魂沉淪在一世又一世的悲慘裡卻依舊沒有怨恨,有許多靈魂都無法解脫生前的怨恨而游蕩人間,最後在天地之間煙消雲散。但她總是跌跌撞撞,一次次的輪生重復著悲慘。現在從七月的身上,他終於明白了。之前每一世都很悲慘,但每一世都沒有絕望,她始終是相信將來會好,總有一天會好。她不但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就算她看下來很弱小,但遠比許多人都堅強。
七月也許並不是最完美的,但在他的眼裡,她就是最美好的一個。他要成就這份美好,讓她綻放到最耀眼!看到她微笑,他就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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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回頭再看一眼這山洞,住了半個月都有些捨不得。這座位於兩城之間的天刀山,給了她美好快樂的十五天。
裡頭已經空蕩蕩,被褥和一切生活用品全打包給了山下村裡的人。兩人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裳並一大卷子通兌銀票,七月壓根也沒想到那幾口箱子裡的東西居然套出這麼多錢,流火一臉鎮定的對著她的疑惑目光,一口咬定就是雪影山挖的玉錢。
七月也明白,這開門七件事件件都要錢,一文錢憋倒英雄漢,有錢總比沒錢強。反正他們在這裡呆了半個月,也往城裡去過好幾次,一派太平風光。也沒聽到說當時的官府抓什麼江洋大盜,所以估計也不會是搶來的,如此索性她也不管了。
她挎了包袱,流火背著她往東去,流火避開城鎮,專挑荒僻的路走,冷風如刀,灌耳若利。
他不覺得冷,只是他比往日速度更快了許多,讓她眼睛看東西都有些花。
「去完了叢山鎮,咱們去趟碧游宮。」流火低聲說,「我不想把我爹娘的屍骨留在那裡。」
「好。」七月點頭,勾了他的脖子說,「不過那裡全是妖靈,宮……不對,碧展秋一定會回去說你的壞話,你先把土靈之法融匯了再去。」
流火挑了眉毛笑:「你越來越有計較了,放心吧,我娘就是積土獸。只不過當初我一直主練法火息,沒引土息的妖力。雙法同修沒有重點,不過你的法子好,借木息來引兩種妖力可以融匯。正好月錦堂和滄瀾台還有部分的書你沒看過,到時全拿出來!」
「我現在看這些還對你有幫助嗎?」
「當然有了,況且沒幫助也能當故事看,你喜歡不是麼?」
「喜歡,我愛看書。」七月嘿嘿一笑,搔搔鼻子,「以前我沒有朋友,只有看看書嘍。後來越看越愛看,我連我爺爺寫的應試文章都拿來看。我現在還會背咧!」
流火笑笑,沒人理不要緊,我可以看書;沒人喜歡不要緊,我可以自己去奔前程;沒錢不要緊,我有手有腳可以去掙。這就是夏七月,就算心裡也羨慕也期盼,就算有時也畏縮亦不敢太奢望,但從來無所愧。
流火笑著說:「喜歡就好了,那就拿來看,你比凌向月強多了,他瞅了幾百年也沒瞅出什麼名堂來。」
「因為他自己是木靈,練到今天也不容易,他也不敢亂試。」七月說,「從他把紫卷打散就能看出來,他也不願意讓別的妖靈知道木息的方法。」
「嗯,門戶之見不僅人有,妖靈其實也是一樣。」流火道,「以前看人是用眼,如今知道看人得用心。現在我也不敢說凌向月是個什麼樣的人,活的年頭越是長,有時候越是糊塗起來。」
「當初他肯借玉溪齋,說明他當時還有心幫咱們的。」七月低聲說。
流火微瞇了眼:「碧展秋當初突然對我發難,是因為我身體聚了前世之力,以凌向月成靈的看著而言,也不知他曉得多少,若是他一早便知卻從不曾與我交待,便是壓根也沒存什麼好意。」
關於他這一點,他沒打算瞞著七月,前幾天就跟她說了。他只是不想讓她知道,她一直倒了十輩子的霉,這總歸對她而言不是一件什麼好事。至於他們之間那些前世的宿因,他也不打算說太多。他們彼此傾心,並非是因那些過往。
流火對七月的心思,不是因記憶復蘇開始的,在流火眼中,七月就是七月,意外頻頻有時毛毛躁躁,讓他從避之不及到不捨不忘。就是這樣簡單,像所有相慕傾心的普通男女一樣,只不過有些人,礙於身份礙於門戶,到底是不能在起。而他們,總算是破雲見霧,並且會一直追著光明奔跑。
「那就回去就得加倍小心,」七月聽了想了想說,「要不……」
「我才不去,死都不要再找到那個蕭無仰,跟他一起練我心裡堵的慌!」流火瞥著七月甕聲甕氣的說,「你也不許再想他!」
「我都還沒提吶,你自己亂說的。」七月咬著牙不承認,被風吹的瞇著眼,「你生氣他管你要一千兩呀?他人其實挺好的,就是有點貪財罷了。」
「他不是貪財,他是……」流火歎一口氣,「算了,我提醒你這個不是有病麼?你繼續遲鈍吧,這樣挺好。」
「什麼挺好?」七月沒聽明白,探著脖子問他。
流火偏過臉不理會,又把話題兜回來:「也許凌向月不知道,碧展秋若是一直覬覦我的力量,不會傻到跟一干人等分享,回去了再看吧!」
七月腦子一時都沒轉過來,怔怔的應了一句,過了一會又問:「你剛才說什麼挺好呀?」
流火咬牙,突然笑:「七月,我問你一個事啊。」
「什麼?」
「為什麼你看書拆書拼句子是一流,馭術妖息你簡直就是無師自通靈光的要命,但為什麼有時就跟腦子糊了漿子一樣?」
七月探著頭仔細看著他,流火讓她給盯毛了,睨著她道:「你看什麼看?」
「看你臉上的字。」七月一本正經的說。
「什麼……什麼字?」流火讓她給說傻了。
七月盯了許久,伸手指著他的側臉說:「你臉上有四個字,是‘不、知、所、謂’!」
流火倒抽一口氣,眉梢一挑:「七月,咱們玩沖天墜吧?」
七月霎時僵了,臉色鐵黑著尖叫:「我不玩不玩不玩……那樣我真的腦子會糊漿子!」
前幾天有一回兩人跑去巡海,他帶著她一直掠過茫茫大海上空。然後他起了性子便帶她玩了一個游戲,自由落體自空而墜,只差一丁丁就會一頭栽海裡……,結果七月一天沒緩過來,那眼神看他的時候已經歹毒了,就差撲過來咬他了。由此他就找到她一個弱點!
流火聽著她的小心肝在「撲通」亂跳,搖搖晃晃忽高忽低真像隨時都會一躍沖天。七月知道現在他就算不化形成能飆到極為恐怖的高度,嗓子裡不由自主的隨著他的忽上忽下吱哇亂叫,讓他越發的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