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揚早就醒了,見客房那邊沒動靜也就沒打擾,此時正跟優優在花廳裡喝茶。優優百無聊賴,昨天晚上夜寒一深她就有些擋不住,直接睡過去了。醒了之後有些懊惱,幾次想沖過去都讓寧揚給拽住。
她倚著門檻一個勁的往外瞅,看到流火的時候眼一亮,一貓腰就竄出去,嘴裡說著:「我找七月去嘍!」她一陣風似的但沒卷過流火的身邊,被他一把揪停:「她沒起,你別去叫她!」
「中午了還不起麼?」優優瞥了他一眼,見他格外騷包的樣子突然反應過來,指著他道:「大家都是妖靈我也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當初我是瞅著你半死不活的才好心撮合你們,但你要是把七月弄出個好歹來,你別怪我不講情分啊!」
流火根本不理她,由著她追在屁股後面戳脊梁骨。他幾步跨進屋裡,伸手掏出一疊票子放在桌上。
「你若有事,交待一句便罷,既然咱們合作,我們盡盡地主之誼也是應當。」寧揚瞥了一眼笑笑,「不用算的這樣清吧?」
「兩碼子事。」流火說著,從腰間又拿出幾張紙,「這個是禮書,聘書還有迎書。麻煩你找人幫我送金井灘去,按單子置了東西一並給他們,晚些時候再加一封家書。」
寧揚一聽樂了,不僅是他,優優也湊過瞪大眼睛瞧。一邊瞧一邊說:「哎?你怎麼也懂這些?」優優瞧了一會,突然一腳踹在寧揚坐的椅子腿上,「你怎麼沒寫?我也要這些!」
「我寫了呀,你自己不看。」寧揚一臉委曲,眼睛卻瞅著禮單,「小事一樁,我這幾日便找人過去,順便捎個回信來。我看你們不如在這裡住一陣子,便是再新選地方也可以。反正要過年,歇幾日也應當。」
流火說:「若能盡早捎個回信來,自然是最好不過了。我還有些私事要辦,是想把七月留在這裡幾日,煩勞照應一下。」
寧揚聽了笑笑:「那是自然,你盡管去辦事。」
優優一聽,抬了頭說:「昨兒七月說了,你要往碧游宮去?」
流火展了眉頭,「嗯,原本是想帶著七月一道去。不過既然你在這裡,我也放心些。」
優優聽了十分的受用,笑瞇瞇的說:「那是那是,到底咱也是同吃同……」她話說了一半,突然見寧揚和流火雙雙瞪著她,非常英明的改口,「七月是優優生平第一個朋友,沒的說嘛!」
寧揚和流火同時吁了一口氣,她那話說出太刺心。流火站起身慢慢向外走,說:「我過了年便去,多則半月就回。」
優優看著他的背影轉過徑道,回頭向著寧揚說:「看吧,我就說他最放心我了!」
寧揚笑:「他願意把人留下的的確有你的原因,不過不是放心你。」
「什麼意思?你沒聽他說嗎?要是我不在這裡,他就帶著七月去呢!」優優挑著眉毛。
「對,你不在,他把人留下,那七月豈不是很無聊?」寧揚半瞇著眼,「他根本不怕有人害她,你沒發現嗎?七月跟他共脈了,不然他們怎麼可能在一起?」
優優一愣,喃喃的道:「沒發現,七月沒氣罩啊。」
「不是通六脈,只通心脈,他怎麼能做到呢?」寧揚看著桌上的東西,「他往心脈裡灌了火息,怎麼可能做到呢?」
「管他怎麼做到的,反正七月留下了。等流火走了,我要跟七月同吃同睡!」優優搓著手瞇著眼十分期待的樣子。
寧揚一怔神,看著她道:「不是吧,你這就樣對我?」
「本來在我心裡,七月就比你重要。」優優一字一句的說,看著寧揚拉下來的臉,又加了一句,「在你心裡,那個死了一百多年的碧丹倫,不一樣比我重要?」
寧揚一愣,優優轉身身甩著腰間的長絛說:「所以啊,咱倆誰也別說誰!」
「優優!」寧揚忽然在身後叫她,她頓住腳步,寧揚慢慢開口:「倫對我有養育之之恩,我敬他若父,這父子之情與夫妻之情是無從比較的。」
優優扭著脖子看他,寧揚輕吁了一聲又說:「我與倫之間,是日漸積累出來的感情。或者說是父子也不盡然,他對我影響很多,不過與你之間,是不需要時間積累的……總歸是……」寧揚有些不自在起來,他真是很不習慣說這種肉麻話,但是想讓她明白,在他心裡,她一樣也很重要。
優優聽了想了想說:「七月對我有聚靈之恩,我敬她若母。母子之情與夫妻之情也是無從比較的!」
寧揚都快吐了,看她說的一本正經,不由的站起身來:「你,你到底聽沒聽明白我說的什麼意思啊!」
優優叉著腰沖他呲牙,「哼,反正我心裡也有比你重要的,別以為我沒你就活不下去了!」說著,一轉身跑了。
寧揚愣在原地,半晌忽然笑起來,她吃醋呢,她開始在意他了,又不知如何應對,如此非要找個平衡以表示她對他的不屑一顧!他覺得心裡攀纏,總算有朵小花搖曳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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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站在灼雲院書房裡,看著巨大的骨骸,潛進這裡幾乎沒費什麼力氣,碧游宮裡除了凌向月與簡清輝之外,強靈幾乎傾巢而出,流火十分熟悉這二人的作息習慣,只消避開他們感知的范圍,那進來這裡便易如反掌。
灼雲院依舊,寒冬臘月,有些未成靈的草木便隨季而凋,而有些初始聚靈態卻並未達到聚靈程度的則依舊逆季而生。
他在這裡住了十來年,點滴過往都蘊於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他看著森森枯骨,許久微喟。掌側浮掠風,隨肘腕牽動而旋,火息便隨掌心明明滅滅。
扶掌慢抬,一道紅光倏然而止,霎時卷上那巨大枯骨,先是一點,既而慢灼。火勢並不旺,像是自內而煎,骨骸通紅透光,一點點的焚燒,而重始至終,火息都只聚於骨,並未蔓延房中任何地方。
流火看著枯骨成灰,眼瞳微微泛紅,這些年的回憶,也像這場慢煎的火一樣,終究消散在煙雲裡。他掌心翻轉,兜臂旋繞,那點點塵埃隨之聚成一股隨著他的掌心浮蕩起落,繞出團團灰白之霧,有如被無形有線牽引。他看著那骨灰浮蕩,一如看到父親猶生。不管他是不是生有異相,是不是他們眼中的怪胎。他終究是來取了這個世上!沒有他們,如何能有今日的流火?父親至死而愧,母親若泉下有知,定是諒解,若來生有緣,他們定會再續。那麼今生所余的皮囊,早該一起歸塵歸土!
骨灰化成浮波,隨掌力牽引慢下,竟是一點點的滲進磚縫裡。流火看著最後一絲骨灰亦不曾遺落,低語:「安息吧!」
他話音剛落,忽然眼一睨上已經側翻而起,空中幾個兜轉之間身體未定,斜斜而蕩,急竄而出,探手一撈,動作出來的同時,指尖已經挾了絲絲火氣,夜空中拉出一條細細的火線,直彈向地。
他聽得一聲悶呼,從喜出望外直竄出一道影子,漆黑夜裡他瞧的分明,兜手一個回繞咻的一彈,一個小火球疾追而去。
那影子翻手回身,上下一拉,竟帶出一股強氣生生頂住。火息亂旋霎時掀起一道火幕來,辟啦亂響之間猛的收息一個大旋身,腰身幾欲與地面平行,直將火幕拋將出去!接著反身急竄而出,動作輕靈敏捷,快如鬼魅。
便更快的,流火身體已經切近而至,身子體抖出一道光影,手已經掐過來,正扼到對方的脖子上,瞇眼道:「你是誰?」
一個細瘦女子,眉眼精致卻是張生面孔,此時讓他一掐臉微微泛著紫。瞳心泛紫,渾身亂掙,手舞足蹈的喉間咯咯作響。
流火看著她,突然另一只手揚起,她駭意頓現,掙扎著發出囈囈咕咕的亂呼。流火抖出一個戲笑,鬆開手來道:「帶路吧。凌向月在哪?」
那女子得了自由,彎著腰一陣大咳,瞪著他道:「你……你……」
「你突然在我身後出現,我不得不加幾分小心。氣掩的這般好,還知借土卸力。從未見過你啊!」流火瞅著她的眼,慢慢開口,「你是清木林的琉景丹華?」
她微平了氣,慢直了腰道:「不錯,我十月尚化出的人形,我叫耒殿,在這裡等你好久了!」
耒殿慢展了眉頭,她的聲音十分低柔,帶了幾分微空靈的余蘊,聽到人的耳中有莫名的惑力。七月曾說過,紫卷其實主寫了四種珍奇木靈,而琉景丹華亦是其中其一!如果說紫檀優夢是其力最均衡的木靈,那麼琉景丹華可以說是木靈催力之後極為霸道的一種!絞殺是琉景丹華這種籐系植物最為致命的武器。
琉景丹華為常綠植物,逢冬亦不落葉萎枯。花朵極為細小,幾乎已經退化成籐枝間的小小顆粒,而葉片巨大,有些大若蒲扇,錯分五尖如人的五指。葉側生鋸齒,籐枝帶尖刺。靈從根出,陷地極深,便是在極旱之地也可生長。這種植物一旦扎根,會發揮其根深的特性搶奪養份,令其它類別的植物很對與其競爭存活。便是偉如松柏,高若初雲杉,都很難在琉景丹華的打壓覆蓋下生存。
這類植物因其根具藥性,有回春固容之效,其枝最韌,軟若曼羽柔絲卻韌勝鐵線,因此一度被人采掘怠盡,加上琉景丹華幼苗時期對土質要求很高,雖然扎根成活之後非常堅韌,但幼時卻很難培育,以至如今已經十分稀少。
琉景丹華化形艱難,往往需要比其它木靈更多的時間與條件,當然自身的聚靈能力也是非常重要。不過一旦化形,其力非凡,潛隱之力為木靈當中屬一屬二,收土息更為各中強悍。至於其絞殺盤纏之力,則屬籐中至尊。
流火只是沒想到,這琉景丹華化出人形,竟是這般一個裊裊婷婷,看起來還有幾分瘦弱的女子模樣,而且還取了這樣一個怪名!
「我在清木林耒陽峰上長的,所以用它當姓。」耒殿挑了眉毛,徑自開口,「我本來想耒殿下的,但是向月非說不好。」
「……呃,名字嘛,其實……」流火一聽也知該說什麼好。
「總歸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吧,向月有事找你!」她輕哼著,「如今碧游宮裡,上上下下皆當你是叛徒,你還真有膽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