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凝滯

 

暮色煙光,蘊露愁緒。淒涼別後是兩心相同,看著對方的眼睛,再不需只言片語。一個恨只影系人間,一個願孤身飲黃泉。分離他們的重重陰幕,惟是分不開那離魂憑寄,常思無絕。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如此才是世間最大的悲哀。黃泉本茫茫難見,但夢魂堅信不疑,於是這中通心脈不會因生死大限而斷絕!

他相信她終有一日回來,而她相信他定會等待,不管如何寒徹陰森,都不輕易放棄今生!不再投身輪回任命運捉摸,這一生還未結束,他們才剛剛開始。

有細細的縫風鑽進七月的領口,帶出微凜的癢麻來。而這股浸涼讓她有幾分清醒,恍惚看到一地的流銀,像是灑了一片白霜。還是在東蕪鎮外的,還在林子裡!

她腦子一激,手不由得亂摸了幾把,身體不由的泛了僵:「你……沒有衣服了吧?」

「早就沒了」。流火嘟噥著,人間的所有,到了陰冥都會被陰氣蝕耗,若只是魂體則會在那裡顯出實體,就要承受陰氣的不斷銷蝕。身體靠熱力不斷尋歡以固穩脈息,保證生命就算在陰司依舊可以得到維持。但仍然會乾枯敗毀,慢慢呈現虛化,這些都是陰司帶來的負面效果。至於羅帛之類的人間之物,沒有通過傳遞而直接被陰司包裹後,很快就成飛灰。不過陰氣會持續包裹肌骨,以吞噬各種的熱力。久而久之亦如衣袂飄搖。

方才七月借蒼之力在他身上結本源之力,燒盡人形的同時也讓妖力借這火焰短時凝聚,吞掉七月的魂體與她結合。借之前琥珀探陰之根由陰轉陽。這一系列的過程雖然只在瞬息之間,卻是要求高度的配合度以及彼此之間的絕對信任。

由陰轉陽的過程,便是合魂又分開的過程。而他桐慕流火,又再度回到了人間!天氣很冷,霜深霧重,慘月黯淡。但是這些,因沾染了人間的生氣,在他感覺而來十分的溫暖愜意。他不是幽泊,一旦回歸沾水即現,所有妖力會在短時間受到空氣中的水氣而恢復。而他需要更多的熱力,需要強火灼燒。不過現在,他更需要的,是抱緊七月感覺她的存在。

「早就沒了……」七月喃喃的重復了兩句,忽然腦子裡轟的一聲,眼瞪得渾圓,「我下來的時候,好,好多人圍……圍……」她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沒有,一個人都沒有」。流火撫著她的頭髮,看著她戲笑,「便是有又怎麼樣?讓他們看好了」。

「什……」七月剛要叫嘴唇被他堵住,她的輾轉廝磨以及懷抱讓她的大腦又開始昏昏然。

算了,不管這些了,反正只要他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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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腰間圍著七月的外袍,赤裸著上身,長髮一直抖到臀以下。他眼中是帶著笑,以至於便是這般怪異的打扮仍讓七月覺得漂亮到了驚人。他赤足立在鏡石旁邊,看著暖玉湖,瞳心的那點紅越發的明艷。七月站在他的身邊,兩人手拉著手。因為她的存在,他感覺不到冷。其實七月的身子已經有些微微發僵,現在的他,哪有力氣勾結火罩阻隔寒氣。但是,就是不覺得冷,不僅不冷。甚至有種春風拂面的溫暖!

「方才回來就沒瞅見別人,優優與你分回歸本體。就說先去鎮上掃看,居然再沒回來。」流火依舊是微笑的,像是說一件很普通的閒事罷了。與七月顧眼只見兩人心裡皆是一凜,寂靜如果太久,難保惹人懷疑。更何況他們的對手,正是最會織夢索魂的孟婆。

「我已經感覺不到優優得魂力了」。七月感到他掌心的溫度,抬眼看著他,「難道說,咱們還在………」

就是極為真實的一切才讓人覺得恐懼,林子裡一團死寂,但這薄霧氤染,僵寒潮冷皆是如此真實。腳實實在在的踏著土地,眼前是水波蕩漾的暖玉湖,身側是巨大如鏡的黑色石頭,周遭是樹影婆娑,而天空有淡淡朦朧月影。手掌握的實實在在,心跳這般在胸膛裡躍動到了疼痛。若是織夢,這夢境與現實還有什麼分別?

「管他呢,先去鎮上再說吧」,流火攬過她,「就算是在夢裡,也得先找身衣服」。

七月點頭,她的坦然鬆緩解了他的懸崩欲斷的緊張情緒。越想逃離反倒越會被利用,幽泊曾經告訴過他,喜怒哀思憂恐驚,任何極端的情緒都會給孟婆織境的機會。在幽冥深處的他,最擅長的餅肥是借陰氣殺傷對方,而是在幻境之中讓人了解內心的絕望。

但就算是如此,七月又如何可能做到沒有情緒波瀾不驚,到底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如何沒有七情?不知道的未來最讓人恐懼,黑暗的空間走一步會遇到什麼總是對心理的挑戰。她緊緊地握著流火的手指,像是自我安慰一般的低語:「不管看到什麼,我都不怕」。

她是不可能做到無愛無很惡愁緒,他也會貪婪也會自私。但是,她不會輕易絕望!不管看到什麼都不怕,就算怕也不絕望,更不會再放開流火的手。

流火垂眼看著他,通常在這個時候,總會懷疑對方也是幻夢的一部分。織開虛幻的夢境,讓人在此迷戀便放棄了生的希望。就在他們剛剛認為安全的一瞬間,最容易跌落在這樣的幻夢中。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包括懷中的這個女人!

不過,她此時微縮著脖子,瞪著有些微恐的眸子顫抖著聲音說「不管看到什麼,我都不怕」。一如數年前,她說,「只要不走到那一步就好了!」

孟婆織境到與現實無二的地步,但惟有一樣便是她也做不到。她一直悍守得是死亡,永遠無法了解活的人心!就算她一直引渡靈魂也是一樣,看到的更多是死後的歎息,才不會明白堅持的意義。

因此,孟婆就算能織出與現實無二的夢境,也無法給他一個與現實之中一模一樣的夏七月,他懷中的這個女子,是他想要延續今生的唯一。

「先到鎮上再說」。流火越往鎮上走,越覺得詭異。頭頂的月影幾乎從方才就沒變過,好像時間是凝滯的。但明明有空氣流動,會覺得冷嗖嗖。

兩人剛到了鎮上,頓時完全呆住了。街上的人並不多,但形態各異猶如栩栩如生的人偶。有站有倚,有走有跑,有說有笑,但皆是凝止不動的,有如被施了凝水咒一般。滿鎮的人皆是如此,他們一徑往鎮上唯一的客棧走,在門口看到了優優,她手裡拎了個包袱,一副急匆匆的欲趕路狀。卻是一動不動,連眼珠子都像是凍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