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5 章
天責

流火的眼掠過優優,投射在店堂正中。凝立不動的人們,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動作。而在他們當中,一個男子端坐桌邊,卻是自斟自飲。

他執著壺,細細的水線帶著蒸騰的熱,投注在面前細小的杯裡,一滴也不會濺出來。他端起杯放在鼻下輕嗅,喉間溢出細細的歎息。

周遭的極靜,讓他倒酒的聲音格外的清晰。七月也很快注意到,她正待開口,流火已經拉著她進了店堂,徑自立在那男人的面前:「孟婆奈何不得我們,讓你出馬了嗎?」

七月聽了脊骨發寒,若這並非孟婆織境,而是眼前這個人所為的話。那麼此時,他們真的是麻煩大了 !在不斷地修行過程中,觀察對方做出初步的判斷也是必修的課程。

從形態,動作,眼神,可以做出初步的判斷。或強或是弱,或是刻意掩藏亦或者勉力強撐。當她了解自然的力量越多,當她越能體會通心奧妙,對這些判斷就越加的准確。但是眼前這個人,只是看一眼,甚至都沒有對上他的眼睛。七月竟覺得像是跌進一個無底黑洞之中,她在黑暗中不停的掉落卻絕難抓住一絲一毫。居然給她這樣的感覺,讓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不能呼吸!

「你該先找套衣服,我們再來好好說話。」那人微哂,慢慢轉過臉來,眼瞳出其不意的對上七月的眼。只是一霎,七月在看到他眼睛的一霎那,感覺還不及出來,人已經整個的僵立住了。像是這店裡街上的人一樣,他臉上的微怖就這樣一直停駐,眼睜的大大,嘴微微張開。一手仍在流火的掌中,一手猶自掐掂著中指。這是時刻防備的姿勢。

流火的手一緊,變化只在一瞬間,但因七月的手一直在他的掌心,所以他感覺到了。她被停在了方才那個瞬間,熱力仍存在,身軀仍柔軟。但所有的行動力停滯在了方才的一刻,血凝止但肌不青,心停跳但熱不絕!這個人,控制的不是人,而是時間!

可以讓時光停駐的,當然不是這個這個世界的力量。流火盯著他血紅的狹眼:「你……」

「我和孟婆是相隔忘川的老鄰居,她管引渡靈魂,而我將這些靈魂投向輪回。你可以叫我六道!」他半揚了肘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人間的東西,果然都是塵埃。我只是停住了這些人的時間,對於他們而言,是過不完的那一刻。這樣好方便我們說話!」

「若想抓我們,方才便不必讓我們出來。既然不想抓,還有什麼話好說?」流火伸手挾住七月的腰將她扛上肩,「覺得我們礙眼就動手吧。」

「一切皆是命運的指引,不然我也不想這般麻煩。」六道睨眼,復又斟了一杯酒,「改寫自己命運的同時也在改變他人的命運,將有些人引向死亡而將有些人帶來人間。命運的千絲萬縷總會如此牽涉眾多!不想孟婆繼續追索你們的話,就將那些不該活的人通通送回陰司。」

流火瞇了眼,突然輕哧出聲:「輪回六道,居然與我做交易?」

「不是交易而是命令。」六道牽唇卻並無笑意,「避免因地之書的變故牽涉太多而引發人間之亂,這也是天地的仁慈。」

流火看著他,他更像是氣聚的結合體。雖然如此真實的在眼前,但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的脈息,與孟婆一樣,本體或者虛體基本上沒有分別。但便是如此,最初這兩個天地的傀儡也是要靠靈魂為寄體的。所以才能找到孟婆的弱點,最初的那個被親人遺忘再不曾祭奠的靈魂。這份遺憾,不管孟婆在陰司散而又聚多少次,都無法消亡。也正是因此,她才會如此執著的要去安撫每一個所遇到的靈魂!

但現在這個六道,完全感覺不到靈力的所在,感覺不到導力的方向,當然更感覺不到任何的情感波動。比起孟婆來,他更接近那所謂的「神」。

「天地的仁慈?」流火半揚了唇角,帶出一絲謔諷。

「天地衍生萬物,由此歷人間紛擾而得諸多感悟。而這些,皆是因天地的仁慈而得到的。萬物之間皆有聯,變一而變百千。天地奧妙之處正是在於此!我被賦與天之力,掌管六道輪回,與生死之外看世間生死,久而久之,難免沾染些許。」六道輕聲說,「世間因誅伐過甚最終都會引發天地震怒,天災之禍一向被人稱之天罰。每當此時,便不得不借用天之力引發六道歸正。而六道也在此時重新聚合納力。人間每一次大劫,同樣也是六道的劫。」

「夏七月通曉亂魂之力,懂得借蒼之力以破萬限。這是她歷經十世苦楚而獲得的感悟!但是你和她都該知道,借天地之力與馭靈一樣。取得的力量越強,而付出的代價越高昂!她一直中通心脈,以生命奉上換取木靈信任,借木半陰半陽之體以導引天地風雷之力。她是為了救你,為了改變你與她之間的宿命。才會如此不顧一切,只是,蒼之力所要的代價,當然不止生命這樣簡單!」

流火的身體微微泛僵,托扶著她的腰的手輕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應你。」

六道慢慢站起身來:「如此甚好……」

七月覺得眼前如萬花筒一般亂旋扭曲,眼底的景像如同被瞬間打碎成千萬塊,紛亂著卻怎麼也拼湊不起來。不僅是影像,連聲音也是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攪亂成了一團,或是被擠碎又重拼。而拼來拼去,卻是紛亂光影和迷蒙的呢喃。

當再度眼前又聚合完整的影像的時候,首先投入眼底的,是白色暗紋襟口。她微微一怔,剛一抬頭就抵到一個下巴。氣息如此安寧而熟悉,讓她不由自主的便嘴角飛揚。她小心翼翼的偏了頭,看到床頂上的花團帳子,外罩著輕紗綴滿了花朵,嫩黃柔白的顏色讓人心生溫柔。突然她覺得不太對,客棧裡哪來的這樣好的帳子?

她忙著撐起身,又四下打量。這根本就是一個陌生的屋子,紫檀牙雕的大床,床角嵌的大珠子足有拳頭般大小,床上罩的雙層帳子,那紗如蟬翼般輕透,卻能綴出如此逼真的花朵。而另一層薄而不透,軟若煙霧般,竟是瞧不出是什麼質地的。七月的手摸了摸,觸到絲絨一般的質地,卻是綿軟到讓手都覺得酥。

七月瞪著眼,不是吧,怪夢連連。之前見到鎮上的人都像被施了咒一般定住,接著便又夢到這樣一個華麗如仙境的地方!難不成這是孟婆的什麼絕技,讓他們這輩子也休想回到現實去,只能不斷的在夢裡旋轉旋轉!

她的心肝突突亂跳,忍不住伸手去推流火。她現在已經不能確定這「流火」是真是假了,或是也是孟婆織境一部分,迷惑她的意志讓她自己都不想出去了。

雖然推觸是如此實在,但七月心裡的慌張還是無法平息。她用力搡他,流火迷迷糊糊的一伸手,將她重新裹在懷裡:「再睡吧,早呢。」

「這裡是什麼地方?」七月被他半壓,悶在他懷裡低喃。

「焦牢山啊。」流火閉著眼鼻音重重的應著她。

七月覺得「啪」的一聲,腦子跟被電擊了一樣。焦牢山……她在這裡呆了三年豈會不認的?哪裡有這樣好的床和屋子!她登時覺得一股怒氣沖天而起,該死的孟婆,耍人也要有個限度,不要以為老實人不會發火的!

她這廂一想,猛的一推流火伸手就是一記炮拳,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鼻梁上。接著便伸腿猛踢,連環腿照著流火的腰下就使毒招,嘴裡喊著:「孟婆,你再弄出好夢我也不稀罕,我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