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泊站在湯中心的浮台上,這塊天然石取自山澗深處,已經讓水沖刷得光滑可鑒。他靜立當中,只見水波逆紋而聚,竟是絲絲縷縷自塘心慢湧而上最後匯進他的腳下。
他微是睨眼,帶出一絲戲笑:「真是怪人,把山頂改成這樣,累死累活的蓋房子。最後卻說是我弄的?她看上我怎麼辦?」
流火垂著眼站在塘邊,風帶起他的髮絲,是亮閃閃的銀白。讓她的面容出奇的詭美,他輕哼了聲:「你有半年的工夫弄這些不足為奇,我五天要弄成這些,她知道了哪有半分歡欣?」
水火相倚,萬物俱生。世人皆道水火相克,事實上,這天地萬物的生生不息,離不得土樣,離不得水溉,更離不得火生!化生招法之後,五行之力相扶相克,水火難容。不過七月的亂魂書卻的確給了他們幫助,力量達至強橫的地步,反倒容易忘記最初的本源!
幽泊溉以水力,想讓這裡草木繁盛並不難,但想要各品皆能爭芳奪艷,萬物俱生機勃勃,就需配合火之生力。水火相倚,改變土質甚至變改氣候。再以妖力催發,才能在這短短五天裡達到這樣的效果。
這片島嶼,如今已經於周遭的氣候完全不同。蓋房子並不難,但流火和幽泊並不精於建築。所以回來的時候,先找巧匠繪以詳圖,再一句這些結構催生凡木,將它們的結構完全改變。所以說,目前這個樓,並不是死木而成的。底基都是樹根,這些樓閣還是活的!
流火從陰司歸來,因為火息不足需要汲火息繼力。但若是讓七月知道,這幾日他在耗力,別說歡喜了。
以她那個個性,定是又要疚痛許久不安。
幽泊回眼看他:「倒也是。不過你逆向火息改變土質的同時,也是向萬物借了生之力。七月的本源蒼之力,果然受益良多。不然你還得到處去尋熾火之地,我看要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恢復了吧?」
「嗯,再有幾日便差不多了。」流火看著指尖,肌膚仍是蒼白,但已經帶了血色。比之前要好了許多,待他發色轉黑,也就是力歸十成的時候。
「你把她帶回來,讓我用水息寧神之法讓她多睡了好幾天。不是只為了給她這個驚喜吧?」幽泊的身體自石上化成一汪水融進塘中,接著波漣輕動,又自塘邊自水中顯立出來。正好站在流火的身邊,「六道自人間顯形總歸是沒什麼好事吧?」
「六道可以操控時間,逆改天輪地因。他的力量,根本不是人間之力可以相衡的。」流火低語。
「但他和孟婆一樣,皆是要循天地之書而為。孟婆於陰司魂力無所不在,但不能安息的靈魂她照樣引渡不了,最後還是要在陰間與陽間指尖游蕩化為厲鬼。至於六道,他同樣不能用這種力量去殺人奪命,就算那個人再是該死,也不能出手誅罰以改變對方的命運。」幽泊應著。
幽泊被困陰司的時候,雖然力量被孟婆支配但魂力不散。知道孟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化而重聚,相當於人的生死輪回。而六道,則是當天地巨變,不得不循天地之書而用六道規正的時候,那時也同樣是他的浩劫。天地的傀儡或者是執法者,同樣也有著他們的無奈!
「不錯,所以他才會放我和七月一條生路。」流火凝看著水面,「當天地發生巨變的時候,他與孟婆也不能幸免。」
所謂六道輪回,世間萬物皆不可逃脫便是這個意思。便是成仙成鬼,都是如此。說他們是鬼也好,是神也好。到底也脫不開天地,人間大亂,對六道河孟婆而言都沒好處。
流火緩緩又說:「孟婆就算成功拘了我的魂,不過是把我再投向輪回。鏡石的血歸了身,便是我有了來世,魂力也會很快蘇醒。與其這樣,不如放我回來。」
「說到底,鬼也好,神也好。總是練不到像天地那樣無情的。」幽泊笑,「不過若真是與天地相同,那有便是無,存在於消失都沒分別了!」
「他可以說自己是仁慈大善,也可以說是不想受連累。」流火微揚了眉,「但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我也非做不可。」
「找到那些復生的死靈,再讓他們死一次落到孟婆手裡?」幽泊側眼看他,「現在你已經跳出命輪,他們不敢逆天強索,你還怕他什麼?他拿七月威脅你?」
流火低喃,眼神悠長:「六道只是告訴我事實。七月用的是本源蒼之力,先取得木靈信任,再引心頭血以匯催發木力。從而以木為媒介,借天地五行之氣以引發強力並且可以游走陰陽。這種借天地之力的招法,最終的代價不僅是性命,而是靈魂!」
當七月交付生命的時候,卻不再納入輪回,魂力將會被天地逆收。如果當時,七月沒能把流火帶出來。他們將一同被困到黃泉,或者可以把希望寄予來生。此生雖了,但鏡石歸土,命運因七月的不棄已經變改。
但是六道卻把他們放歸人間!他比孟婆高明了許多,更知道如何利用這世間的眾生!
流火的眼瞳微微的泛紅,指節微微作響:「孟婆若當時強拘我們,同我們一起死的是優優和琥珀這兩個當生的木靈。那是孟婆就會因逆天強索而受到散魂的懲罰,而我與七月會投身六道再度輪回以求來世!但是現在......她不會再有來生了,她用本源蒼之力得到了今生最大的願望,若是死了,會魂歸天地,再也不會回來了!」
幽泊愕然,瞪著流火道:「六道居然……」
「其實這就是命運,我一直不棄妖軀,要保就是今生。我一直跟她說我是不信命的,所以他才會這樣執著。才會用三年的時間融匯自然之力,用我的那滴血匯引心頭以催亂魂。她保住了今生,那我就要一直替她保今生!」流火輕吁了一口氣,表情微微的舒展。
他們要求的今生,已經得到了。那麼之後所付的代價,便是今後要一直碌碌代行天責,也是無悔!
流火挑了眉毛,繼續開口:「死靈於人間復生,汲怨而存。馭者又一直想探九幽,有聚靈咒連系黃泉。這樣下去如不抑制,早晚有一天,陰司與人間再度重合。到時跑到天邊也沒用,七月是不能死的,她若死了就與魂飛魄散沒什麼區別。所以從我們出來的那一刻,六道就知道,死靈這檔子事我是非管不可了!哪裡還用什麼威脅?」
幽泊撫眉長歎,凝眸低語:「其實這般說來,七月……」
「六道出現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的命運又有了變化了。其實這樣也好,只消她無災無病,命許是比你我都要綿長。而且只要活著,命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變化。七月說過麼,只要不放棄,就不會到絕望。」流火仰頭看著天空,他只是想讓她與其他的女人一樣,過些簡單又快活的日子。她那十輩子的苦楚,這輩子都該得到補償。反正只消她活一日,他便活一日。不能再讓她用亂魂之力,他也不會允許死靈再惹出事端引得人間成黃泉!
幽泊靜了一會微揚了眉剛要開口,流火突然睨了眼又緩緩補充:「若我還活著,她卻死了。我就把見到的人全殺光給她陪葬。到時陰司人間相連,誰也別想舒服!」
幽泊微抽了一口冷氣,許久喃喃道:「也包括我麼?」
流火哼著:「到那時,哪個還認得你是誰?」
「重色輕友沒人性,我被你連累成這樣,問都不問一句,現在居然跟我說這個!」幽泊指著他立著眉毛罵。「誰讓你熬著不死了,死了去投胎大家省心。轉世這麼多回一點沒長進,骨子裡還是老德性!」
「誰讓你用水通她的脈了?誰讓你告訴她水靈馭法了?誰讓你教她如何融於自然了?」流火憋著眼噎回去。
幽泊白著臉愣在那裡,瞪著他直喘粗氣。命運,他現在好像明白點了!許久勾了流火的膀子:「算了,反正已經這樣了。她這樣不也算跳出命輪了麼?只要保人間太平,不就萬事大吉了麼?」他細長的眼笑彎彎,心裡直啐,六道就是一個混球,用這種方法逼他們代行天責。
還以為回來以後就可以快活一把,再不用管那些煩人的事情。結果還是回到原點,總要做這些清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