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該怎麼去形容自己所在的世界。

  頭頂是交錯而過的天線,分割著不明不暗的天空。雲很低很低地浮動在狹長的天空上。鉛灰色的斷雲,沿弄堂投下深淺交替的光影。

  每天放學上學,經過的一定是這樣一條像是時間長廊般狹窄的走道。頭上是每家人掛出來的衣服,梅雨季節會永遠都曬不乾,卻還是依然曬著。從小受到的教導就是不要從掛著的女人褲子下面走過去,很晦氣。

  弄堂兩邊堆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日益吞噬著本來就不大的空間。

  共用的廚房裡,每日都在發生著爭吵。

  「喔唷,你怎麼用我們家的水啦?」

  被發現的人也只能裝傻尷尬地笑笑,說句「不好意思用錯了用錯了。」

  潮濕的地面和牆。

  小小的窗戶。光線弱得幾乎看不見。窗簾拉向一邊,照進更多的光,讓家裡顯得稍微亮堂一點。

  就是這樣的世界。

  自己生活了十六年。心安理得地生活著,很知足,也很舒服。如同貼身的棉毛衫,不昂貴,可是卻有涼涼的依賴感。儘管這是讓男生在冬天裡看起來非常不帥的衣服,但一到秋天,哪怕氣溫都還是可以熱得人發暈,母親也會早早地準備好,嘮叨著自己,趕快穿上。

  就是這樣生活了十六年的世界。不過也快要結束了。

  四年前父親辭去單位的職位,下海經商。現在已經是一個大飯店的老闆。每天客來客往,生意紅火異常。已經得意到可以在接到訂座電話的時候驕傲地說「對不起本店不接受預定」了。

  新買的房子在高尚的小區。高層住宅,有漂亮的江景。

  只等夏天交房,就可以離開這個逼仄而潮濕的弄堂。甚至是可以用得上「逃離」這個詞了。像是把陷在泥濘裡的腳整個拔起來。

  母親活在這種因為等待而變得日益驕傲起來的氛圍裡。與鄰居的閒聊往往最後都會走向「哎呀搬了之後我這風濕腿應該就好很多了,這房子,真是太潮濕了,蛇蟲百腳的。」或者「我看你們也搬掉算了。」

  這樣的對話往往引來的都是羨慕的恭維,以及最後都會再補一句「你真是幸福死來。不但老公會賺鈔票,兒子也爭氣,哪回不考第一啊。哪像我們家那小棺材,哦喲。」

  這個時候,齊銘都只是遠遠地聽著,坐在窗前算習題,偶爾抬起頭,看到母親包圍在一群燙著過時捲髮的女人中間,一張臉洋溢著掩飾不住的得意。

  其實有好幾次,齊銘在回家的路上,都會聽到三言兩語的議論,比如。

  「齊家那個女人我看快得意死她了,早晚摔下來,疼死她。」

  「我看也是,男人有了錢都變壞,你別看她現在囂張,以後說不定每天被她老公打得鼻青臉腫。」

  「倒是她兒子,真的是算她上輩子積德。」

  「聽說剛進學校就拿了個全國數學比賽一等獎,哎。」

  就是這樣的世界,每天每天,像抽絲般地,纏繞成一個透明的繭。虛榮與嫉妒所築就的心臟容器裡,被日益地灌注進黏稠的墨汁。

  發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