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什麼口袋裡有什麼?媽你說什麼呢?」齊銘轉過身來。對著母親。

  「你說,你口袋裡是什麼東西!」母親劇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壓抑著的憤怒粉飾著平靜的表像。

  「真沒什麼。」齊銘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攤在母親面前。

  「我是說這個口袋!」母親把手舉起來,齊銘才看到她手上提著自己換下來的衣服,母親把手朝桌子上用力一拍,一張紙被拍在桌上。

  齊銘突然鬆掉一口氣,像是繃緊到快要斷掉的弦突然被人放掉了拉扯。但隨後卻在眼光的聚焦後,血液陡然沖上頭頂。

  桌子上,那張驗孕試紙的發票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前一分鐘操場還是空得像是可以停得下一架飛機。而後一分鐘,像是被香味引來的螞蟻,密密麻麻的學生從各個教室裡湧出來,黑壓壓地堵在操場上。

  廣播裡的音樂蕩在冬天白寥寥的空氣裡,被風吹得搖搖晃晃,音樂被電流影響著,發出嗶啵的聲音,廣播裡喊著口令的那個女聲明顯聽上去就沒有精神,病殃殃的,像要死了。

  「鼻涕一樣的聲音,真讓人不舒服。」

  齊銘轉過頭。易遙奇怪的比喻。

  易遙站在人群裡,男生一行,女生一行,在自己的旁邊一米遠的地方,齊銘規矩地拉扯著雙手。音樂響到第二節,齊銘換了個更可笑的姿勢,朝天一下一下地舉著胳膊。

  「那你怎麼和你媽說的?如果是我媽應該已經去廚房拿刀來甩在我臉上了吧。」易遙轉過頭來,繼續和齊銘說話。

  「我說那是老師生理衛生課上需要用的,因為我是班長,所以我去買,留著發票,好找學校報銷。」音樂放到第三節,齊銘蹲下身子。

  「哈?」易遙臉上不知道是驚訝還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熱的,「還真行。你媽信了?」

  「嗯,」齊銘低下臉,面無表情地說,「我媽聽了後就坐到凳子上,大抒一口氣,說了句『小祖宗你快嚇死我了』就把我趕出門叫我上課去了。」

  「按照你媽那種具有表演天賦的性格,不是應該當場就抱著你大哭一場,然後轉身就告訴整個弄堂裡的人嗎?」易遙逗他。

  「我媽真的差點哭了。」齊銘小聲地說。心裡堵著一種不上不下的情緒,「而且,你怎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歹這事和你有關吧?」

  易遙回過頭,眼睛看著前面,黑壓壓的一片後腦勺。她定定地望著前面,說,「齊銘你對我太好了,好得有時候我覺得你做什麼都理所當然。很可能有一天你把心掏出來放我面前,我都覺得沒什麼,也許還會朝上面踩幾腳。齊銘你還是別對我這麼好,女人都是這樣的,你對她好了,你的感情就廉價了。真的。女人就是賤。」

  齊銘回過頭去,易遙望著前方沒有動,音樂響在她的頭頂上方,她就像聽不見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扯掉了插頭的電動玩具。她的眼睛濕潤得像要滴下水來,她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但齊銘卻看懂了她在說什麼。

  她說,一個比一個賤。

  「後面那個女生!幹嘛不動!只顧著跟男生聊天,成何體統!說你呢!」從隊伍前面經過的年級訓導主任望著發呆的易遙,揮著她手上那面髒髒的小紅旗怒吼著。

  易遙回過神來,僵硬地揮舞著胳膊。音樂放到第五節。伸展運動。

  「我說,」訓導主任走遠後,易遙回過頭來看齊銘,臉上是掩蓋不住的笑意,「她看我和你聊天就驚呼『成何體統』,她要知道我現在肚子裡有個孩子,不知道她會不會當場休克過去。」

  像個頑皮的孩子。講了一個自以為得意的笑話。眼睛笑得眯起來,閃著濕漉漉的亮光。

  卻像是在齊銘心裡揉進了一把碎玻璃。

  千溝萬壑的心臟表面。穿針走線般地縫合進悲傷。

  齊銘抬起頭。不知道多少個冬天就這樣過去。

  在音樂聲的廣播裡,所有的人,都仰著一張蒼白的臉,在更加蒼白的寂寥天光下,死板而又消極地等待遙遠的春天。

  地心深處的那些悲愴的情緒,延著腳底,像被接通了回路,流進四肢。伸展運動,揮手朝向鋒利的天空。那些情緒,被拉扯著朝上湧動,積蓄在眼眶周圍,快要流出來了。

  巨大的操場上。她和他隔著一米的距離。

  她抬起頭,閉上眼睛,說,真想快點離開這裡。

  他抬起頭,說,我也是,真想快點去更遠的遠方。

  易遙回過頭來,臉上是嘲笑的表情,她說,我是說這該死的廣播操還不結束,我才不像你這麼詩意,還想著能去更遠的遠方。我都覺得自己快要死在這學校了。

  易遙嘲笑的表情在齊銘回過頭來之後突然消失。她看到他眼裡晃動的淚水,看得傻了。

  心臟像冬天的落日一樣,隨著齊銘突然下拉的嘴角,惶惶然下墜。

  真想快點離開這裡。

  真想快點去更遠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