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操做完之後,巨大的學生人群像是夏日暴雨後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流淌蜿蜒。分流成一股又一股,從不同的地方,流向同一個低處。
齊銘看了看走在身邊的易遙,褲腿長出來的那一截被踩得爛了褲邊,剩下幾條細細的黑色的布,黏滿了灰。齊銘皺了皺眉毛,清晰的日光下,眼眶只剩下漆黑的狹長陰影,「你褲子不需要改一改麼?」
易遙抬起頭,望瞭望他,又低頭審視了一下褲腳,說,「你還有空在乎這個啊。」
「你不在乎?」
「不在乎。」
齊銘不說話了。隨著她一起朝教室走,沉默的樣子讓他的背顯得開闊一片。
「在乎這個幹嘛呀。」過了一會兒,易遙重新把話題接起來。
齊銘卻沒有再說話了。
他抬起頭,眼眶處還是陽光照耀不進的狹長陰影。
走進教室的時候易遙正好碰到唐小米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著手中的保溫杯準備去倒水,看見易遙走進來了,她停了停,然後笑眯眯地伸出手把杯子遞到易遙面前,「幫我倒杯水吧。」
聲音不大不小,不輕不重,剛好足夠讓周圍的人聽到,又不顯得突兀。拿捏得很準,周圍的人大部分都朝她們兩個看過來。
易遙面對她站著,也沒說話,只是抬起眼看著她,手搭在桌沿上,指甲用力地摳下一塊漆來。
唐小米也看著易遙,順手從桌子上那個鐵皮罐子裡拿起一顆話梅塞到嘴裡,笑容又少女又甜蜜。話梅在腮幫處鼓起一塊,像是長出的腫瘤一樣。
易遙伸手接過杯子,轉身朝門外走去。
「吶,易遙,」唐小米從背後叫住她,易遙轉過頭去,看到她吐出話梅的核,然後笑顏如花地說,「別太燙。」
走廊盡頭倒熱水的地方排著稀稀拉拉的兩三個人。
冬天已經快要過去了。氣溫已經不再像前段時間一樣低得可怕。所以熱水已經不像前一陣子那麼搶手。易遙很快地倒好一杯,然後朝教室走回去。
走到一半,易遙停下來,擰開蓋子,把裡面的水朝身邊的水槽裡倒掉一半,然後擰開水龍頭就嘩啦嘩啦往裡面灌冷水。
擰好蓋子後還覺得不夠,易遙舉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又朝裡面吐了回去。
易遙拿著杯子,快步地朝走廊另外一邊的教室走去。
走了幾步,易遙停下來,手放在蓋子上,最終還是擰開來,把水全部倒進了邊上的水槽裡。突然騰起來的白汽突突地從水槽邊緣漫上來。
易遙走回走廊盡頭的白鋁水桶,擰開熱水龍頭,把杯子接到下面去。
咕嚕咕嚕的灌水聲從瓶口冒出來。
易遙抬起手背,擦了擦被熱汽熏濕的眼睛。然後蓋好蓋子,走回教室去了。
唐小米笑眯眯地接過了杯子,打開蓋子剛準備要喝,被一個剛進教室的女生叫住了。
「哎呀,你可別喝,剛我還以為是易遙自己的水杯呢,因為我看到她喝了一口又吐進去了,剛還想問她在搞什麼。」
易遙回過頭去看向剛剛進來的女生,然後再回過頭去的時候,就看到了唐小米一張驚詫的臉。無論是真的驚訝還是扮演的表情,無論哪一種,這張臉的表現都可以用「不負重望精彩絕倫」來形容。
果然周圍發出此起彼伏的「嘖嘖」的聲音來。
易遙轉過身靜靜地坐下來。什麼也沒說,慢慢地從書包裡掏出下一節課的課本來。
等她翻好了課文,身後傳來唐小米姍姍來遲的嬌嗔,「易遙你怎麼能這樣呀?」
完全可以想像那樣一張無辜而又美好的臉。
如同盛開的鮮豔的花朵讓人想踐踏成塵土一般的美好。
黑暗中開出的瘴毒花朵,雖然無法看見,卻依然可以靠感覺和想像描繪出發亮的金邊。濃烈的腥臭味道,依然會從淌滿黏液的巨大花瓣上,擴散開來,呼吸進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