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已經離開的邊讓剛在停車場停好車,正步履匆匆地往醫院走回去。有個疑惑在他腦海裡一直想不通,所以他必須回來親眼證實。
空空蕩蕩的休息室裡,池西還坐在原位,低著頭沒有動。邊讓停下腳步,站在十幾米遠的門口靜靜看著她,她還穿著那件淺灰色的呢子大衣,並不是後來他看到的紅色毛衣。
旁邊傳來踢踢躂躂的腳步聲,邊讓順著聲音扭頭,看到另一個池西挽著易禛的胳膊從走廊那頭走來。
易禛正微微低頭對她說這些什麼。
而她一臉不耐煩地敷衍:「知道啦知道啦!」
邊讓下意識再次往休息室的座位上看去,前一秒還坐著人的位置上,空無一人。
一邊走來的兩人在看到他,同時停下腳步。
「你?」小池西緊鎖眉頭,一臉戒備:「有什麼事?」
邊讓證明似得往池西剛才的座位看去,還是沒有人。
「沒事。」他沖小池西笑笑:「有東西落在這裡,回來取。」
小池西鬆口氣,點頭:「那我們先回去啦?」
「再見。」
他維持著臉上的笑容目送小池西二人離開醫院,消失在夜幕中。然後他回頭,看到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池西,靜靜地看著他的方向。
定力再好,邊讓這次也驚出了一身汗,臉色蒼白得站在原地好久不能動。
那邊池西整理下頭髮朝這邊走過來。
「你是什麼東西?」他下意識問。
「鬼。」她竟還衝他眨眼。
邊讓後退一步:「現在鬼還吃泡麵了?」
「是啊。」池西攤手:「還要打工賺錢養活自己。」
邊讓突然上前抓住池西的手,目光炯炯看著她:「還發燒?」
「是啊。」池西無力地笑:「而且還燒得很難受。」
「你到底怎麼回事?」
「換個地方說話?」池西連嘴唇都是蒼白的:「你看,我大概沒力氣站很久。」
「先去看醫生啊!」
池西無奈:「我剛剛看完醫生出來,你忘記了?」
「那不是你。」
「那就是我。」
邊讓瞪目結舌:「什麼?」
「換個地方,我想躺下來。」
***
池西不肯帶邊讓去她的酒店,他只能帶著她去自己家。黃金地段的尖端商品房,他的住處位於頂層。巨大的落地窗,還有空曠的客廳,走到窗邊能看到整個城市的夜景。
邊讓指揮池西在沙發上躺下,自己先去臥室拿了條毯子出來:「你先蓋著,我去找找看有沒有退燒藥。」
池西聽話得躺上去,雙腳放到沙發上時,下意識縮了縮,怕弄髒米白的真皮沙發。
「縮著幹嘛?冷?」邊讓正拿著醫藥箱走過來:「你躺好,我去把暖氣調高。」
「沒關係。」她把毯子拉到脖子下面,密密實實蓋好自己:「謝謝你啊。好像一直在麻煩你。」
邊讓翻醫藥箱的手停了幾秒,然後繼續翻,語氣淡淡地,沒有多少情緒:「你也知道啊。」
池西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邊讓沒有停下翻找的動作,只是抬頭瞥了她一眼,然後低頭繼續。
等池西吃完藥,又緩慢地喝完一杯熱開水之後,邊讓才慢悠悠問:「所以,是時候說說你到底怎麼回事了吧?」
可是池西藥性上來了,整個人變得昏昏沉沉,眼皮重如千斤:「有點困……」
邊讓給她一個白眼,發現她已經縮在厚毯子裡睡著了。巴掌大的小臉慘白慘白,只有顴骨處一抹不健康的潮紅。他伸手替她拉高毯子的邊緣,她立刻不舒服得蹭了蹭,把毯子壓到下巴下面。薄薄的下巴不當心碰到邊讓拉著毯子的手背,柔軟而又燙手,燙得邊讓迅速把縮回手。
大概是邊讓的動作太大,池西的眼皮努力睜了睜,好不容易才睜開,迷濛得看著他:「嗯?」
邊讓失笑:「嗯什麼啊你?」
她不知道在迷糊間把他認成了誰,竟衝他傻笑,嘟噥:「慘了,睜不開眼。」說完再次閉上眼睛,真的沉沉睡去。
***
第二天池西被光亮弄醒,一睜眼就看到高掛在高聳林立的樓群中的朝陽,在深藍的夜幕中拉出一抹濃郁的紅色。而底下的城市仍在沉睡,籠罩在被高樓的掩蓋的黑暗中。
她渾身黏黏膩膩,伸手摸額頭的時候覺得額頭涼涼的,明白大概是退燒藥起了作用。
起身赤著腳在地上沒走兩步,臥室的門咯噠被打開了。一臉睡眼惺忪的邊讓握著門把手看她:「醒了?」
「我吵醒你了?」
「沒有。」他清醒過來一點,把門拉開:「你要洗漱嗎?」
池西點頭。
他指指另一邊的門:「那是浴室。昨晚替你準備了新的洗漱用品。」
池西愣著沒動。
邊讓又解釋:「新的就是你的。」
「謝謝。」
邊讓搖頭:「多大點事。」說完要關門,又頓住:「我要補眠,別吵醒我。」
池西點頭。
「冰箱有速凍餃子,餛飩,包子,想吃什麼隨便拿。」
池西繼續點頭。
邊讓滿意地關上門,沒兩秒又打開門,眼神精明地瞪著她:「別走。照顧你一晚上可不是不計報酬的。」
「那我無聊怎麼辦?」
邊讓皺眉:「嘖。就說你麻煩,吃飽喝足拉上窗簾再睡一會兒不好麼?」
這次他認真關上了門,沒再打開。
她還聽到他反鎖的聲音。
邊讓這一覺睡到下午四點。中間有一段時間,他的手機跟瘋了一樣叫囂,持續了快兩個小時,攪得池西一點睡覺的心思都沒有。
邊讓出來的時候,看到池西抱著抱枕盤腿坐在沙發上出神,聽到開門的聲音,她立刻看過來,面無表情地一指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好像有急事找你,一直在響。」
他走過去拿起手機看,無所謂地扔回茶几上:「Boss打來的。」
池西也沒問什麼,可有可無地點點頭。
「一起出去吃個飯?」
她這才有氣無力地說:「你的速凍半年前就過期了。」
他拿上外套:「那趕緊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往電梯走去,邊讓才想起來:「身體好點了?還發燒嗎?」
「好了。」
「哦。」
走兩步,他又問:「那你餓了一天?」
「是的。」
「哦。」
又走兩步,他停下,等她走到他身邊,道歉:「不好意思。」
池西笑。
「你……」他按下電梯:「你說你跟那個你,是一個人?」
「對。」
他等了會兒,沒有等到她接下來的解釋,皺眉:「你能不能一次說完。」
「我以為你比較喜歡有問有答。」
邊讓給她一個神經病的眼神。
「我和你看到的池西,是同一個人,但……我是一年後的她。」池西稍微整理了下才開口:「跟易禛吃飯時突然回到了現在。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也是我剛剛發現自己回到了一年前。」
邊讓一臉不知道承認自己是傻子好還是對面是瘋子更好的表情。
「一般情況下大家能看到我,但是當兩個我在同一個地點出現時,你們只看得見她。」
邊讓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要不,你等我吃飽了再講?」
這頓晚飯,邊讓最終還是沒能吃飽。太多超過常理的事情帶來的震撼跟不可置信壓過了邊讓的飢餓感。
他戳戳仍舊滿滿噹噹的麵條:「你是不是瘋了?」
不等池西說話,他又搖搖頭:「不對,一定是我瘋了。畢竟看到你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出現的是我。可能你根本是我想像出來的。」
他停頓片刻:「對!我叫老闆娘過來,你跟她說話,看她能不能看見你。」
池西面無表情。
他果然叫來了老闆娘,對池西說:「快,跟老闆娘說我們還要來一瓶啤酒。」
池西跟老闆娘對視一眼,老闆娘沖服務生喊:「這邊來一瓶啤酒。」
眼看老闆娘要走,邊讓立刻叫住她:「老闆娘,你看我對面坐著人嗎?」
「你對面坐的不是人難道是鬼?」遇到過太多醉鬼鬧事的老闆娘扭頭好心勸告池西:「別讓男朋友喝太多。」
邊讓竟也沒跟老闆娘計較,皺眉深思:「難道是我在做夢?」
池西被逗樂了:「你夠了啊。」
邊讓不知為何竟呆了。
她收起笑容:「怎麼?」
「原來你會笑啊?」
「未來的人也是人。」
邊讓聳肩,轉移話題:「你為什麼突然回來?是受了什麼刺激嗎?」
不知道是不是回答的次數太多,還是已經麻木了,她竟然也能不胸悶不氣喘地說:「易禛跟我分手之後另結良緣了。」
邊讓放下準備喝的酒,驚訝:「多大點事啊?這就讓你想不開到非得回到現在?」
「你以為我想回來?」
池西看著他,眼裡的溫度降到零點。
「不好意思…… 」
「呵。」她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氣喝完:「我比任何人都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這個世界裡已經有了一個池西,那麼我這個多餘的池西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上帝這麼安排,總有他自己的意思吧。」
這種毫無疑義的安慰,邊讓自己都說得沒底氣,更何況池西。
她不知道自己以後的路還能差到什麼地步去,每當她以為就要走不下去的時候,總會發現有個未知的力量在推著她前進,她甚至不能停下腳步去想想前方到底會是什麼。就算是走投無路,她也不得不繼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