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西聽到他這樣說,臉色有點發白,卻還是說:「沒關係,我不冷。」
易禛朝她笑了笑。
視野能見的區域是毛絨般的大雪,車子像是要在這片黑暗中無邊無際得開下去。恐懼從四處無孔不入地滲進池西的體內。隨著時間,車內的溫度越來越低,她漸漸覺得手腳凍得生疼,凍到後來都覺得不再冷了,連腦子都有點暈暈乎乎的。
轉頭看易禛,他深色專注,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通紅,只有指關節泛著白。
「是不是很冷?」她擔心地問。
「不冷。」聽她說話,他才分心看她一眼,皺眉:「不能睡。」
她幾乎是立刻說:「我不睏。」
易禛還是和顏悅色地:「再堅持一下,應該很快就會到下一個小鎮。」
「我不睏。」她還是這句話。
「聊點什麼吧,轉移下注意力。」
車窗外的風聲呼嘯而過,隨著道路上積雪越來越厚,車子的速度也漸漸慢下來。她看著不停閃爍的低油標誌,再看看通向深淵般黑暗的前方,心裡升起一股絕望的情緒,小心翼翼問:「易禛,如果我們走不出去怎麼辦?」
「那就死在這裡了。」他淡淡回答。
就算心裡隱隱浮現過這樣的念頭,聽到易禛這麼講,她還是臉色蒼白得愣了許久。
好久,她才接著問:「那……如果今晚我們走不出去,你有什麼遺憾未完成的事嗎?」
這個問題易禛認真考慮了幾秒:「不知道,大概沒有。」
「沒有?」
「對,順風順水的。」他還有心情笑:「你呢?你有什麼沒有完成的心願。」
「我?」她搓了下手,然後合攏雙手往手心呵暖氣:「我就多啦。不能跟你結婚,不能有一個我和你的寶寶,不能看你滿頭白髮牙齒掉光……」
她兀自發笑:「我還真的沒有想過你牙齒掉光什麼樣。」
「老頭的樣子。」他穩穩開著車,神色如常,突然說:「看,前面有燈光。」
池西跟著看過去,果然看到遠處有一點燈光,而路邊的不知何時已經有了指路的指示桿,她欣喜地撲到窗上,立刻被凍得一縮:「什麼時候有出現指示桿的,你都沒告訴我。」
他的聲音還是淡淡地:「你問我會不會走不出去的時候。」
「那你還那樣回答我。」
前方的燈光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到是一個小型的加油站。
他笑,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活動幾乎沒知覺的手指:「如果走不出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條。連指示桿都沒有的地方,等有人發現我們,我們肯定已經變成了速凍人。」
池西後知後覺得反應過來:「我都快怕死了,你還欺負我?」
「嗯。」
「……」
***
兩人直到走進加油站的超市,才真正有了死裡逃生的感覺。池西心疼易禛凍得紅到發紫的雙手,下意識握進手中一邊呵氣一邊用力搓,還不時抬頭問:「有沒有曖和一點?」
易禛靜默地低頭看著她,感覺暖意自雙手一點點傳進心底,但還是忍不住提醒:「有熱飲,用那個暖手更快。」
「哦。對!」她幾乎是立刻鬆開他,跑到櫃檯前拿熱飲,比手劃腳得跟店員交流。
易禛看著不遠處用實際行動表示關心則亂的池西,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被照顧。
池西結完賬捧著一瓶熱飲一路小跑過來,塞進他手心,第一句話還是問:「有沒有曖和一點?」
「嗯。」
她還在檢查他的手:「可別凍壞了。腳呢?膝蓋呢?還疼嗎?」
「不疼。」
她這才大出一口氣,笑:「我都快凍死了。」
「你怎麼只買一瓶?」他問。
」包在車上呢,身上就一點零錢。」她自然地解釋:「你去那邊坐一下,我去車裡拿包。」
說完就要走,被易禛一把抓住。
「我的錢包在身上。」
「……」她花了點時間消化這個消息,笑出聲:「哈哈,我好好笑。」
他把熱飲放進她手裡:「我去買,你去那邊先坐。」
「嗯。」
易禛拍拍她的腦袋。去買了熱飲回來後,發現她的臉還是紅撲撲的,皺眉:「臉這麼紅,是不是凍傷了?」
「啊?沒有。」她摀住自己的臉,小聲問他:「我剛剛是不是特別蠢?」
「有一點。」
池西忍不住拍他胳膊:「那我剛剛跟店員講半天價格,你也不來幫我。」
易禛笑,沒有回答,仰頭喝飲料。
「我怎麼沒覺得你原來這麼愛欺負我。」她把熱飲放到他的腿上上去暖他的膝蓋:「誒,好燙的,你喝這麼快沒關係麼?」
易禛瞥一眼膝蓋上的熱飲:「你先照顧你自己。」
「我已經曖和啦。」
「手伸過來。」
她乖乖伸出手,放到他大大的手掌上,兩個手都暖暖地。
看到易禛鬆懈下來的表情,她又問:「你還沒回答我。」
「什麼?」
「為什麼一直欺負我。」
他好心情地笑出聲:「我沒有。」
***
更幸運的是兩個人歪打正著,易禛跟售貨員溝通之後發現他們在離酒店不遠的地方。可是到底經過了一場大雪,外面的道路已經完全不適合開車。在店員的提議下,他們在便利店裡面的座椅上挨過了一晚上。等第二天清晨掃雪車剛路掃出來才開車回酒店。
下車的時候池西似乎因為沒有注意地面上的冰,狠狠摔了一跤。易禛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站了起來,拍著手上的泥朝他笑:「沒事,不疼。」
易禛奇怪得看了她幾秒,走過去拉著她進酒店。
出電梯的時候,她又莫名摔了一跤,他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緊張地扶起她:「怎麼回事?」
她搖著頭揉膝蓋:「不知道,就是腿有點沒知覺。」
這次他二話沒說抱起了她。
回房之後才發現,池西的兩個膝蓋都呈現黑紫色,可怖得腫脹著。易禛看一眼她脫下來的打底褲,薄得紙一樣。
他的臉色瞬間黑到可怕,帶著怒意的眼神直直看向她:「都這樣了你怎麼還一聲不吭?誰讓你逞強的?我是你什麼人?你有必要一直這樣麼?」
她被他吼得一縮:「我不知道……」
「自己身體什麼樣你不知道?」易禛還想再說,可是她委屈得縮著脖子,連抬頭看他都不敢,他生生壓下胸口翻騰的不明情緒,蹲在她面前:「西西,你不用這樣做。我沒打算離開你,這輩子都不會。」
池西聽了他的話,反而魔怔了一般,眼睛霧濛濛地盯著他看了好久。
他說:「你這樣,得去醫院。」
「你說真的嗎?」她問。
「凍成這樣還不去?」
「不是。」她去扯他的手:「你說,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
「不會。」他表情嚴肅。
「拉鉤。」
易禛覺得好笑:「我跟你的感情,你還懷疑?」
池西執拗得伸著手:「拉鉤。」
***
池西的腿凍傷了,還患上了重感冒。之後幾天的旅程,只有王格他們自己去玩,而易禛陪著昏昏沉沉的池西在房間裡喝茶看電影。
這天下午兩個人在重新看非誠勿擾,易禛突然抓著池西的手問:「怎麼最近總帶著這個表,沒見你摘下來過。」
池西下意識縮手,惹得易禛一怔。
「新表嘛。」她說:「肯定多帶幾天的。」
易禛也沒多懷疑,正好電影放到葛優帶著舒淇去神社裡面。池西咬著蜜一般甜的西瓜問他:「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後天。」
「唔。」她臉上添了層懊惱:「都怪我,搞得我們哪都沒去。」
易禛笑她:「是啊,誰讓你穿那麼少。」
「那是加絨的,要我說幾遍吶?」
他不屑:「反正我沒凍傷。」
她靜靜看著他三秒,把咬了一半的西瓜扔回盤子,躺下:「不吃了。」
易禛卻心情極好,哄了這麼多天,才哄回一點原來的痕跡,扯她蒙在頭頂的被子道歉:「我認錯。」
「你才沒錯。」
「我錯了。」
「哪裡錯?」
「哪裡都錯。」
池西又不理他。
他只好說:「你看,他們在四姐妹裡吃燒烤,我們也去過的。」
她這才忍不住探出頭:「哪裡?」
易禛逮住她,一個深深的吻印下去,良久歎口氣:「你這親戚來得真是時候。」
「老色狼。」
易禛哭笑不得。
良久,她小心翼翼地問:「誒,易禛,你看我明天能出門嘛?」
他立刻警惕:「怎麼了?」
池西苦笑,這幾天連上廁所都是他抱著她去,這種關心過度的行為:「想去神社裡面拜拜,非常想去。」
「你腿沒好。」
「我還能下床蹦躂呢!」
「別添亂。」
池西忍不住翻白眼:「你限制我人身自由。」
他挑眉:「那又怎麼樣?」
她洩氣:「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去。」
「多想去?」
「很想很想。」
「那就想著吧。」
***
然而第二天易禛還是拗不過池西,約上王格他們去了北海道神宮。籠罩在雪景下的神社比平時更添了幾份神聖。一條幽靜的青石板大道從山門通向神社深處,兩旁被層層的百年春榆跟柏樹環繞,靜謐的路上只有他們幾人。
既然是到訪日本的神社神宮,自然是要遵循當地的習俗禮節,幾人由僧人領著去水捨洗滌。僧人溫和的眉眼低垂,緩聲解釋這種禮節稱為手水,洗淨身心之後才能進入神宮。
池西來之前做了攻略,所以沒等易禛翻譯,先彎腰用右手拿水杓舀水清洗自己的左手,她的聲音低低地,近乎喃喃自語。
她說:「這是洗掉前世。」
易禛一時忘了手中的動作,靜靜看著她虔誠的模樣。
她又換了左手拿水杓清洗右手:「這一次洗清今世。」
說完她停頓一下,側過頭看他,雙眼在雪光的反射下泛著水光,然後她在一片被雪覆蓋的參天大樹前,在悠遠的古剎鐘聲中,衝他嫣然一笑。
一顆晶瑩砸落在她的右手上,被她低頭掩飾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