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我花開後百花殺·24

  事情要從頭說起。

  憐我本姓君,乃是有名的儒學大家之後,三年前君家倒霉地參與了彈劾商量的熱潮。

  其實商量被彈劾了這麼些年,早已練就我自巋然不動,任爾彈劾東西的功力。

  奈何君家那次跟去湊熱鬧的時機不對,當時正值蒙古反水,濟王出征大捷,朝中風向陡變。

  在這局勢詭譎之際,商量對於一切撬牆角的反動分子皆投以高度重視,於是朝中既無依憑,後宮也無依仗,只有民間呼聲的君家便雀屏中選,光榮的成為殺雞儆猴的對象。

  其後君家男丁流放千里,女眷充為官妓,抓入教坊司。

  憐我彼時年紀尚小,先由嬤嬤們調教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藉著昔日下人和姐妹的掩護逃出教坊司後,又被人販拐帶,乾脆利落的被賣入了青樓。

  好在她模樣生得好,被媽媽們定為下任花魁繼任者,悉心栽培。

  只是她的非暴力不合作,日復一日磨滅了崔媽媽的萬丈雄心,加上其後的出逃又被當場逮到,才有了萬翼這一出「英雄救美」。

  「公子,咱們還要再等多久?」憐卿雙眼亮晶晶的看著萬翼。

  「要有耐心,先收服了她最是要緊。」

  萬翼拍拍他的手,憐我這張牌,他會在最適當的時機發揮出最大作用。

  子時 承德殿

  這一夜,祁見鋮在龍床上輾轉反側良久,究竟未能入眠。

  這種莫名而陌生的鬱積耿懷,令他心浮氣躁。

  「來人!」

  在龍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時辰,祁見鈺終於忍不住翻身而起,大聲喝道。

  頃刻間,兩旁的宮女太監們呼啦啦跪了一地,齊呼萬歲。

  就是殿內的燭光,祁見鈺用力吐出憋在胸口的郁氣,視線漫無目的地在跪在前排的宮女身上梭巡了一圈後,他凝神思忖了片刻,隨意點了點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宮女。

  「你留下,其餘人都給朕退下。」

  被點中的宮女被這憑空掉下的餡餅砸到,猶如做夢一般。她的容貌只是中人之資,今年已經17歲了,看著年紀尚小,卻陰柔漂亮的小皇帝指了她,心下怦怦急跳,受寵若驚又羞澀難當。

  「你過來。」

  皇帝倚靠在玉枕上,姿態危險而慵懶,他的半個身體籠罩在黑暗中,身上的明黃色單衣半開,露出大半青澀單薄的胸膛,一頭烏髮披散在身下,蜿蜒著流入腰下的薄毯……

  宮女顫巍巍的靠過來,才堪堪挨近了龍床,右手便被一股大力猛然一拽,跌在巨大的龍床上。

  「別動。」耳邊傳來低沉的警告。

  她顫抖著停下,只覺她的右手似乎被瞬間拉折了,自手肘到肩膀,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弧度,劇烈的痛楚令她的右手劇顫不已,額上冷汗津津,但在皇帝強大的威壓之下,她硬是忍下到口的痛吟,咬緊唇不發一語。

  「真乖,」那隻拉折她的手終於鬆開,他似乎滿意的撫上她的臉,冰冷的手粗暴的將她的下巴抬起,緊隨其後的是一張同樣冰涼的唇,那淡紅的唇只在她嘴上輕輕一觸,隨即便移開。

  「你喜歡朕嗎。」那個居高臨下的聲音道。

  她忍痛彎起一個笑容,「……奴婢喜,喜歡。」

  「那麼告訴朕,」祁見鋮臉上終於現出符合他年齡的好奇——

  「什麼是『喜歡』。」

  這一夜失眠的,同樣還有我們的濟王殿下。

  「殿下……我們該回去了。」

  一路尾隨他的廣威將軍薛濤,終是不忍的開口。

  「孤……等了大半夜,」祁見鈺沒有看他,依然高坐在樹上,目光停在遠處貼著紅囍字的大門上,「他沒有出來。」

  薛濤不知自己該如何安慰他,好半晌也只是老調重彈,「殿下……天涯何處無芳草。」

  祁見鈺沉默了片刻,「但這世上,只有一個萬郎。」

  「再好的人,他若不愛殿下,不會憐惜殿下,倒不如乾脆放棄他。殿下的翅膀,不應該被束縛,更不該被一個無心,只想利用殿下的……蛇蠍美人束縛。」

  祁見鈺不語。

  「殿下,這不會是第一,不,第二個!日後他還會有正妻,還會有接下去的第三個,第四個……殿下要如何阻止?」薛濤看著濟王眼中霎時浮現的隱痛,平靜的道, 「即便是殿下自己,亦需留下合格的繼承人,即便不為您,也要為深宮中為了殿下苦爭多年的太后娘娘考慮……」

  「給本王一點時間。」

  良久,祁見鈺驀地翻身落地,不再看那一府鮮艷的紅,「我會試著……忘記他。」

  翌日

  萬翼從睡夢中醒來,發現憐卿已經重新『組裝』好他的身體,此刻正披著淡紫色的紗衣坐在梳妝鏡前細細描眉……

  「公子起來了?」透過銅鏡,憐卿頭也未回,繼續專心的在臉上撲粉。

  萬翼「唔」了一聲,自若的開始換衣。

  憐卿「嘖」了一聲,也不知萬翼是不把他當男人,還是根本不把自己當女人。

  由於萬翼父母俱亡,憐卿憐我也只是小妾,因此梳洗完後萬翼依舊該幹嘛幹嘛,留下兩個哀怨的小妾,他照舊入議事堂辦公。

  繞過長廊時,他在一株明顯彎折的翠竹前停下,寬袖下的五指輕輕一拂,不發一語的轉身離開。

  祁見鈺此次暗潛回京,只停留了這三日,便如朝露一般,無聲無息的消失。

  小皇帝接到濟王殿下送來的戰報很內傷。

  不帶這麼無恥的,明明是你一手拉拔了叛軍想造反,還悄悄召集了名下的正規軍添助力,結果見事蹟暴露,立刻倒打一耙,信中一腔熱血,大義凜然地自誇召集了名下軍隊,是為國為民在剿反平亂,他不顧自身安危,在西郡是如何神勇衝殺,整一瞎扯談。如此便算了,竟又厚著臉皮再提,可是叛軍勢力太廣,他身單力薄,兵力有限,請求皇帝再派送援兵支援。

  祁見鋮還能不知,若再派兵,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朝堂之上欣慰感動的連連點將,回信中亦是同樣滿懷熱誠,兄弟情深。

  只是這批緊急派送的援兵,不是糧草三番五次被搶被燒,就是行軍路線山路十八彎,外加龜爬無數。

  祁見鈺也識趣,沒玩得太過火,在兩人一來一往的頻繁通信中,結束了這場賴皮無恥的內亂。當然,援兵們也很巧的在結束內亂的隔天與大部隊會合,大家一起回京,論功行賞。

  在濟王榮歸朝野這日,萬翼上朝前走出府門……

  「在下能不能說,相逢即是有緣?」

  熹微晨光之下,花醫師提著醫箱,頂著一頭露水朝他露出不遜朝陽的笑容,「好巧啊,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