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知己難逢。」花應然指天畫地,痛陳真情,「這是來自友誼的呼喚。」
「原來花神醫竟是如此情深義重之人。」萬翼似笑非笑道。
花應然痛心疾首,「萬郎莫不信我?醫者仁心,這一路我都在想,若是失了我,不知萬郎日後該如何承受病痛之苦?心憂如焚吶。」
萬翼不疾不徐道,「府上已有醫師,花兄多費心了。」
「哦?」花神醫拇指摩挲過紅潤的下唇,「府上醫師多年還未能治癒萬郎身上的頑疾,何不讓在下一試?好歹在下也薄有虛名。」
少年眼眸一暗,平靜地道,「萬翼身子康健,何曾患有頑疾?」
花應然卻是意味深長道,「……當真沒有?」
萬翼神情淡淡,目光似有若無的掠過他的臉,「花兄何出此言?」
花應然一派醫者悲天憫人的姿態道,「這便是神醫與普通醫師的區別,醫者父母心,萬郎何必存有疑慮,咱們這一路共患難同甘苦,在下為人處事,萬郎你定當清楚才是……」說到這,他又打蛇順棍上,厚著臉皮改了自稱,「愚兄與你一見如故,再見傾……咳,交心,或許是前生有緣,便覺萬弟好似自家親兄弟一般,如何忍心眼看著弟弟頑疾在身,而不盡這綿薄之力?至於診金……自然從優,從優。」
萬翼慢條斯理的拆台,「咦,怎的我記得上次花兄明明曾言『誰說醫者就必須要父母心,即便是親兄弟,診金一文錢也都不許少』?」
「因此才說愚兄對萬弟是一見如故,分外著心,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啊。」
萬翼默……
神醫見過,如斯死纏爛打不顧顏面的神醫,倒真是第一次見!
思及花應然一口咬定他患了多年頑疾時的語氣,那別有深意的眼神令萬翼眼底厲光崢嶸——
莫非,他已經察覺到什麼?
也好,既然他自動送上門來,他又何須客氣,索性將他納入門下,他倒要就近看看這花神醫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萬翼拿定主意,溫厚一笑,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勞花兄暫屈寒舍。」
花應然忙不迭回禮,「自是應當,應當的。」
萬翼遂回身命小廝喚管事來,好生安頓花神醫,在背身而過的瞬間,隱約聽見花應然在他身後悄然太息,「美貌果真是一種負擔……」
萬翼:……??
由於濟王殿下大勝歸朝,雖然凱旋之軍最快也要在午時之後才到,但早朝的內容,半數都已圍繞在濟王歸來之後的一系列章程安排上打轉。
陞官之後,在朝堂上最直觀的好處是:離皇帝陛下更近了許多。
對於『察言觀色揣摩聖意』這一佞臣必備的入門手藝,萬翼越發得心應手。
因此在週遭對濟王滔滔不絕的溢美之詞中,萬翼知趣的保持沉默,雖然小皇帝臉上始終都保持著笑容不變。但他如何不知此刻皇帝面上笑得愈柔,心底忌恨愈深。
何必上趕著做炮灰?
——「萬卿,你有何見解?」
眼看快熬到下朝,一直努力隱藏存在感的萬翼冷不防被皇帝點了名。
「微臣……」萬翼暗自咬牙,口中溫吞地道,「微臣要說的,便是諸位大人所說,方才諸位大人所言已極盡周全,無有補充。」
這回答乾巴無味,還兼有巴結朝臣之嫌。
皇帝陛下毫不掩飾的皺了皺眉,明顯不滿意他的答案,只略一揮手,讓萬翼退回隊列。
這一下,原本暗自忌恨這萬翼不知靠什麼手段突然直升上來的官員們,胸中吐出一口濁氣,豎子不足為患。
萬翼神情懶懶的歸隊,無視週遭投來的幸災樂禍的目光,安心等待下朝。
當祁見鈺以擔心擾民為由,將旗下私兵駐守城外,只帶著三百親兵叩開城門之時,萬翼正在翰林院內整理書史。
經筵講官顧名思義,就是皇帝的御用說書人,每日博覽群書,只待皇帝召見,給皇帝進講詩書文史的。
雖是虛銜,萬翼任職以來也未被召見進講過,可萬翼知那小皇帝心理陰暗,見不得人好,所謂有備無患,陞官不難。
未時剛過,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喧鬧。
底下的翰林學士和庶吉士開始蠢蠢欲動,萬翼眼皮也未抬,依然在垂目默背文書。
「萬大人!濟王入城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一盞茶後,眾人推舉出一個勇士,趁著現在事務還算清閒,小心翼翼地向萬翼請話。
萬翼頭也沒抬,握著書卷的手隨意揚了揚,痛快的放行,「去吧,別耽擱太久。」
「是!」
「謝謝大人……」
「多謝大人……」
直到各種紛沓的雜聲漸漸消失,萬翼終於移開眼,將手上一直停留在第一頁的文書輕輕擱在案上。
時值仲夏,京城正是『梅子流酸濺齒牙,芭蕉分綠上窗紗』的好時節。
濟王身後雖僅有三百親兵,卻是人人統一的黑色戰甲,銀亮的盔甲覆蓋住頭臉和胸骨關節,即便是胯下的駿馬,亦在馬首至馬腹,黑甲以覆。
祁見鈺與身後眾將一般,亦是一身黑甲,僅有頭盔邊緣的紋路以金絲為底,匯成繁複而古老的祈勝符號。
他騎著一匹棗紅馬,當先而行,黑甲紅馬,肅容無聲,竟是羞煞了京城一眾陰柔多情的脂粉男兒。
這支自戰火中淬煉的純陽剛的黑色軍隊,無聲無息的將這紙醉金迷的帝都,劈開一條直通向皇城的路。
濟王還未進朱紅的宮門,遠遠便聽到小黃門那拉長著的尖細嗓子,一聲聲如回音般蕩來:「皇上駕到——」
祁見鈺微一蹙眉,盔甲後的眼閃過一絲不耐。
眼看長長的御攆已經快到了宮門口,祁見鈺右手並直,朝後一揚——
只聽重重「唰」地一聲!
三百個人同時下馬,竟只有一個聲音。
早已等在宮門前迎接濟王的諸臣不由色變,隨即被高踞馬上的濟王冷目掃過,皆不約而同的抿緊嘴。
祁見鈺直等到那抹明黃從御攆緩緩步出時,方才不緊不慢的下了馬,利落地對著徑直朝他走來的皇帝單膝一跪,揚起聲,「——臣幸不辱命。」
祁見鋮笑容滿面的扶起他,「皇兄這一路辛苦了,而今得勝歸來,朕心甚慰。」
「皇上無須掛懷,臣只是一片丹心,為家為國,又談何辛苦……」
兄弟倆親密無比的相互問候,言辭不外乎你好我好大家好,強忍著雞皮疙瘩,一道把臂同行,晉見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