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花開時節動京城·21

  商量是在一個清晨頗為淒涼的踏上回鄉的旅程。離開了角逐了半生的權力中心,他似乎瞬間蒼老了十數歲,家中的金銀珠寶早已被查抄乾淨,其餘姬妾門客們遣的遣散的散,餘下的家當尚裝不滿一輛馬車……

  作為一個權利角逐的失敗者,他至少還能活著走出皇城,商量神情複雜的最後看了眼皇城的方向,幾許眷戀更多驚惶,而後佝僂著腰攜著老妻兒子坐上一騎柴車離開了。

  「愛卿當真要縱虎歸山?」睿帝祁見鋮遙望城門道。

  萬翼施施然道,「陛下也知這已不是虎,他此生無力回天,起復無望了。」

  「他是不可能,但他的兒子呢?」祁見鋮回頭睨了他一眼,「你到底不如萬安,心太慈,商量正是個前例。」

  萬翼沒有做聲。

  「聽說商珝曾找過你?」

  萬翼有所保留地簡短道,「前幾日確有登門。」

  祁見鋮見他言辭多有回護,凝眉再睇了他一眼。

  萬翼坦然回視他。

  祁見鋮於是不再多言,只背身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等身後的腳步聲漸漸消失,祁見鋮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不知皇上因何事煩心,可需要孤分憂?」這語調與其說是擔心倒不如說是簡單的平鋪直訴。

  祁見鋮回頭,毫不意外的看見祁見鈺正雙手抱胸的站在殿門前,兩人身量相差不多,模樣卻兩級分化,一個陰柔秀美,另一方俊逸陽剛。

  「你也是為商量而來?」

  祁見鋮停頓了下,肯定的繼續道,「不,你是為萬翼而來的。」

  祁見鈺不置可否,突然朗聲道,「自古有云: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過石門,穿秦嶺,出斜谷,直通八百里秦川……嘖嘖,足有上千里路吶。」

  祁見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憂心道,「倒也是,商愛卿的故土實在太過遙遠,道路艱且阻啊。」柴車至少要走上好幾個月!

  祁見鈺悲憫的接口,「又常聞蜀道上野獸出沒,草寇橫行……」死亡率很高啊!

  祁見鋮長聲嘆息,「建平年間,哀帝之紀年,其在位五年已改為『元壽』矣……然蜀道還未知已改『元壽』爾。」消息長年閉塞,與京城不通,就算半途出了點什麼事……也不會有機會傳回來。

  兩雙眼睛同時閃閃發亮,祁見鋮與祁見鈺心有靈犀的相視一笑後……各自一陣惡寒。

  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承認,兩人此刻的笑容是如此相似,他們從沒有如此清晰的意識到他們是兄弟,血管裡留著同樣的血。

  出於所有人的意料,本以為在商量倒台之後將引發的朝堂動盪一點也沒有爆發的跡象。

  原本三足鼎立的朝局,以著超乎尋常的穩定平靜的過渡到雙權對立。

  甚至於商量的首輔之位也暫時空缺著,凡是被提名的官員皆隱晦的推辭:「下官能力卑微,恐不能擔此大任。」開玩笑,商量此次倒台背後絕對有皇帝做推手,誰不知他當前最得意的寵臣是萬翼,因此若沒有皇上私下屬意就亟不可待的坐上去,這不是嫌命長?

  時間就在內閣眾位大臣們邊口水滴答的巴望著首輔之位,邊肉痛難忍的一力推辭之下過了一年。

  這一年萬翼更被召入直廬,不久又拜為文淵閣大學士。

  隔年春天,以前首輔商量的心腹——參政錢疇為首,曾經的內閣中立派大力推舉萬翼為新任首輔。

  才剛坐上文淵閣大學士這位子沒多久,新科萬學士受寵若驚,連稱資歷太淺,推辭再三,最後不得已,在朝臣們聯名上奏之下,由皇帝御筆親批上任。

  嘖嘖,你說這又得便宜又賣乖的作風跟他爹萬安真是一脈相承的討厭。

  這位二十二歲的新任萬首輔也由此得了個外號——『面如千層鐵甲,心似九曲黃河』。

  成治十三年的夏天似乎很漫長,也似乎分外的短暫,轉眼間便在秋季來臨前完成了新舊內閣的交接。

  萬翼在書房慢慢地摩挲著內閣眾成員的名冊,邊持筆耐心的在官員的名字旁邊勾叉。

  唔……這位是商量當初的心腹,叉了。

  這位貌似幾年前的科舉上見過,算是青年才俊,勾選。

  這位最近兩年積極站隊,懂得審視適度,勾了。

  還有錢疇,既然對方投桃以報就適當往上提至通政使,當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對於叛過舊主的人,她沒打算像商量那般又拉又打,只想遠遠放出去,不礙眼就行。

  盤點完前任留下的石子,將拔除後預備逐漸頂替的官員名額再順一遍,她花了數月時間梳理的名冊終於初步成型。

  眼下該開始審閱明日呈給睿皇的新折。

  「公子,四更天了,該就寢了。」暗處的影一看著家主升任首輔之後越發清瘦的身影忍不住出聲。

  「已經四更天了?」她微微訝異道,起身揉了揉痠痛不已的肩膀,骨頭霎時爆出一陣咯吱脆響,「成,我把這份摺子看完就睡。」

  「那就在書房榻上睡還是回主屋那邊?」

  「這麼晚就不過去了,免得吵醒了他。」思及今夜早早跑來尋她,結果卻又被她晾在屋裡的祁見鈺,萬翼幾乎可以想像獨守空房的濟王殿下那哀怨的表情了。

  當初定下的三年之約已過兩年,明年後,她或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他面前敞開自己了吧……只是不知,他能否接受?

  影一看著主人臉上不自覺柔和的眼神,搖頭感嘆著愛情啊……漸漸隱入牆角的黑影中。

  翌日又是個大晴天,秋老虎一如既往的猛烈,頂著高溫穿著繁複的官服面聖應是所有官員最難熬的時刻。

  幸而睿帝體恤,自入夏以來話不多說,簡明扼要幾句就乾脆的退朝。此舉連一干親王黨的老臣子都忍不住感激涕零,不過感動歸一碼事,該掐時還是挽著袖子上去胡皇帝一臉。

  祁見鋮:一群掐貨……

  今年已連續三個月未降雨,果不其然,早朝睿帝便宣佈要在下月郊祀。

  祭祀神馬的最喜歡了~

  可以跟著大部隊避暑郊遊幾日,祁見鈺跟萬翼不著痕跡的迅速交換了一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