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花開時節動京城·22

  清晨,山林間涼風習習,車馬轆轆,大隊人馬跟隨在皇帝的御輦和太后的鳳輦之下慢慢在蜿蜒的山路上前行。

  馬車內萬翼懶懶撩開車窗向外望去,先頭不遠處跟在太后鳳輦旁的濟王殿下隨即回給她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萬翼不覺也彎起嘴角,舉目張望還要多久才到祭壇。祁見鈺心有靈犀的回頭對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很快就到了,不過更快的是從鳳輦窗口內伸出的一隻手臂,奢華的暗紫色大袖下露出一截保養得宜的白膩手腕,此刻正兩指掐住濟王殿下的耳根往車裡迅速一拽……

  「……」太后娘娘氣勢依然不減當年吶。

  萬翼替濟王殿下默哀三秒,等眾人繞過一個陡坡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個佔地足足有皇宮兩倍大的巨型祭壇出現在眾人眼前。

  自古認為天圓地方。因此祭壇為圓形,又稱為圜丘。皇帝自比天子,皇宮自然不敢比祭祀天帝之所大。

  祭祀十日前已有三員大臣奉命去看牲,等省出獻祭用的幾頭倒霉幸運兒後他們就守候在圜丘等著恭迎聖駕。

  眾人抵達祭山後修整一日待翌日子時開始正式祭天,睿帝和太后先在圜丘附近的行宮歇下,萬翼望瞭望巴巴看向她的濟王殿下一眼,領著一干官員率先進了別館。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後濟王殿下便大搖大擺的進了她屋裡。

  「太后娘娘肯這麼早放殿下出來?」萬翼戲謔的一瞄他發紅的耳根。

  祁見鈺乾咳一聲,惱羞成怒地撲來,「萬郎現在看來很閒,也不知道孤這是為了誰?」

  萬翼靈活的一轉避開,「哦?那殿下可否細細道來。」

  濟王殿下再撲!這回萬翼沒有再避,直接讓他抱了個滿懷。美人在懷,濟王殿下馬上不羞惱了,他收緊雙臂緊緊凝視著懷中的美麗青年,嘆息道,「今日該沒有什麼事再來煩擾了吧?好久沒能這般與你待上一日了。」

  萬翼捧著失寵已久的濟王殿下的臉,仰起頭與他碰了碰鼻子,兩人鼻息交融,「是我的不是,這些時日忙於政務,忽略了殿下。」

  失寵幽怨臉的濟王殿下稍稍被安撫了些,可還不忘尋求保證,「先回答今日還有沒有勞什子的政務?」

  萬翼莞爾一笑,按下他的頭,紅唇主動迎向他,悄聲喃喃,「今日翼是殿下的……」

  ——這肯定是不可能!(→_→)

  熱戀中的情人膩歪了一下午,隨行侍官就來敲門喚人了。

  「打擾了,萬大人。萬大人?額……請問萬大人在嗎?」

  屋內沉默了半晌,濟王殿下惱羞成怒的聲音便傳了出來,「滾!」

  小侍官聽出這聲音的主人,為,為什麼濟王……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尚書大人房裡?額上登時飆出冷汗,莫非被他撞見了皇家秘辛?!

  小侍官立刻跪下,「下,下官該死,下官該死……」我不要死啊啊啊!

  幸而善解人衣的萬大人出聲,(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是太常寺卿那邊來人嗎?」

  「是,是的!」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稍候便來。」善解人衣的萬大人把人打發走後,回頭摸了摸衣服被解得差不多的濟王殿下的頭,饜足的舔了舔微腫的唇,把身上唯一脫下的外袍施施然罩上。

  ——這種衣冠禽獸的即視感怎麼破!?

  祁見鈺俊臉猶紅,喘息微微,衣衫不整的半躺在榻上看著面不改色衣冠楚楚的尚書大人,不由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平感,「萬郎不是說好今日都是孤的?」

  萬總攻走回榻前低頭吻了吻濟王殿下的頭,再順勢摸了摸他大開的衣襟下漂亮的胸肌和結實的腹肌,「殿下暫且忍耐一下,等我忙完了便速速回來。」

  上過無數次當的祁見鈺這回沒被忽悠住,他一咕嚕爬起,拉上衣襟後一件件往回套,幽怨道,「孤還是同你一起去吧,省的又是空等一日。」

  萬翼乾笑著摸了摸鼻子,不做聲。

  二人迅速打理好自己往祭壇方向走去,祭祀主要由三方負責,太常寺卿負責安排好神牌位、供器以及祭品;樂部則是負責樂隊陳設;最後由禮部來進行全面檢查,以防明日祭天出什麼紕漏。

  深秋的天暗得比較快,加之是在山林,酉時過半就一片漆黑,沿道早已點起星星火把,兩人行至一處彎道,迎面走來一個穿著周朝袍服頭上卻是異族髮飾的男子。萬翼記性極好,一眼認出來人是數年前在濟王大敗瓦勒的慶功宴上,無禮要求她歌舞助興的突厥小王子,只不過在被她當庭羞辱後兩人便沒有交集,隨著這兩年蒙古又開始蠢蠢欲動,這兩個部族相鄰,朝廷不得不拉攏突厥以做牽制,頻頻召突厥小王子入宮。

  萬翼身為這幾年朝內最春風得意的寵臣,自然在各大社交宴會上沒少見到他的身影,突厥小王子身在異鄉倒也識趣,每每撞見這位當前最炙手可熱的寵臣,就避其鋒芒,只是那雙隱含怨毒之色的眼神,令萬翼心中不快且防備。

  「他怎麼也來了?」祁見鈺皺眉,也認出來人。

  「或許是皇上讓他來長長見識?」萬翼調笑道。

  那突厥小王子見到他們二人也驚訝了下,而後堆起笑容似乎要來打個招呼。

  祁見鈺敷衍的點了個頭,不耐煩跟他磨嘰,與萬翼匆匆加快腳步與他擦身而過。

  在錯身而過的一瞬間,突厥王子忽然挑起嘴角,火光下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到達圜丘後不料皇帝和太后也在,二人嘴角齊齊一抽,祁見鈺頂著太后刀光陣陣的利芒與萬翼並肩而立。

  太后未看萬翼一眼,只柔聲對祁見鈺道,「鈺兒,隨母后回宮。」手上長長的紅指甲閃著寒光。

  萬翼默默給濟王殿下點了根蠟燭,而後跟隨睿帝祁見鋮走向天青色緞子搭成的臨時神幄。

  圜丘壇共設七組神位,每組神位的神幄各不相同。上層正面的主位是: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邊圓錐形。

  第二層是放在東西兩側為從位:日月星辰和雲雨風雷牌位,神幄為長方形。

  神位前擺列著精緻的玉、帛以及宰殺好的整牛、整羊、整豬和各式酒水、果物、菜餚等大量供品。其中單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種禮器,就多達七百餘件。

  萬翼俯下身,當著皇帝的面仔細檢查這些貢品禮器有無缺漏,祁見鋮理所當然的什麼刺也挑不出來,開玩笑,祭天這些繁瑣得驚人的準備工作自然要交給專業人士,他光是用瞧得都有點眼暈。

  一路往下走到正南台階,沿階東西兩側,則整齊的排列著兩行長長的高大鐘樂,古銅色的編磬、編鐘、鎛鍾等六十多種樂器組成中和韶樂,在夜色中沉默的佇立著,肅穆壯觀。

  一路上祁見鋮都沒有開口,只是在萬翼專注做事時垂目看了眼她認真的側顏,隨後踱步走到一處編鐘的鍾架前,這套編鐘的鍾架高大,呈曲尺形的七根彩繪木樑兩端以蟠龍紋銅套加固,全長十米,高近三米,由六個佩劍武士形的銅柱和八根圓柱承托,構成上、中、下三層。

  祁見鋮抬頭輕撫著上層的銅鐘,「朕小時候曾經見過一次父皇,那時他正在奏一座只有三枚一組的編鐘。」

  涉及先皇帝,萬翼不敢搭腔,先跪了再說。只是掃過眼前33枚一組的宏大編鐘,恐怕那鍾是蒙古人掠來給先皇帝排遣寂寞的。

  「他對朕說,此鍾只有在宮廷演奏所用,故國一別,他再也沒有聽到熟悉的鄉音,只能偶爾自己敲敲,聊以自慰。」祁見鋮回首看著跪在眼前的萬翼,視線卻透過她投向遠方,「他至死都未等到故國來使,鬱鬱而終後,也只能匆匆埋骨他鄉……」

  年輕的皇帝面上沒有波動,沉沉的目光卻是夜色也無法遮掩的陰霾。

  萬翼抿緊唇,更伏下頭掩住表情,這種時候絕對沒有任何比沉默更好的回答。

  「怎麼不說話?」見寵愛的臣子屏息嚴肅起來,祁見鋮卻是笑了,而後親自挽起她,「其實萬安倒是朕的恩人啊。」當年若不是萬安攜百官力挺他上位,怕是他早已無聲無息的與死在皇城的兄弟們相聚。

  雖然其本心不過是看他年幼更好拿捏,但也到底令年幼的他在夾縫中艱難的生存了下來。後來會重用同樣在夾縫中求存的萬翼,也有那麼幾分是看在當年萬安的份上,同樣也有幾分是同病而憐之情。

  萬翼起身故意窺了窺皇帝的臉色,「微臣嘴拙,不知該說什麼。」

  祁見鋮笑罵,「哪裡是嘴拙。少滑頭。」

  「微臣不敢……」

  『敢』字音剛落,一陣山風襲來,突然『鐺!』得一聲,位於祁見鋮臉旁左側的銅鐘突然發出巨響!

  兩人瞬間一怔,幾乎在同一時間反應過來——

  「刺客!有刺客!快保護皇上!」尖細的叫聲響起,站在祁見鋮身後的太監們扯起嗓子,與侍衛們一起迅速將皇帝圍在當中,手持刀劍的侍衛團團圍在最外層,刀鋒一致向外。

  來人無疑是高手,只可惜原本趁著夜色射來的暗器適才被山風吹偏,才會撞到一旁的銅鐘。

  「護駕!快護駕!」

  黑夜裡,整座行宮在片刻間沸騰了起來,遠遠聽到太監尖叫的侍衛們擎著火把源源不斷的湧來。

  萬翼被太監和侍衛們擠在皇帝身邊,有秩序的往行宮的方向撤離。她警惕的不斷左右掃視週遭,但夜太黑了,除了附近三米內火把籠罩的區域,其餘隨著跳動的火光躲在拉長的陰影深處。

  「呃!」

  毫無預兆的,站在她身前的太監突然眼球暴突,卻沒有倒下,因為他們此刻正被太監和侍衛們緊緊圍在內圈,因此生機已決的屍體正軟軟被夾在她身旁,大睜的眼對著她……

  萬翼身子不由僵了一瞬,這具屍體迅速被推出人群。

  死去的太監臉上,身上沒有任何傷痕,那麼死因是……

  「嗚!」

  「呃!」

  眾人心中緊繃的心弦還未定,又有2個內層的太監雙目暴突,瞬間斃命!

  有人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哽嚥了一聲又死命忍住,御前失儀照樣死路一條。

  壓抑而緊張的氣氛瀰漫在夜色中,被保護在最內圈的祁見鋮深吸口氣,坐以待斃向來不是他的風格。

  「近衛軍分三路,兩路留守,剩下一路分四個方嚮往外推進,給朕仔細的搜!抓到人,就地處決。」

  「是!」

  就在這句話間又有2個太監慘叫斃命。臉和身體無傷,無傷,臉……

  萬翼捏緊拳恍然大悟,厲聲喝道,「小心頭上!」

  話落,一根烏針直直射向她頭頂——

  【知識小註解】

  酉時:17~19點。

  神幄:用布幔臨時張設的神宮。